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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紙醉金迷華堂舞魅影 水流花謝情海詠歸槎(5)


  何劍塵道:「這門也沒有關,我一進來,主人翁就不在這裡。我因為看見他和清人張問陶八首梅花詩的本事詩,很有點意思,我就念起來了。」

  吳碧波一看桌上,果然有張詩稿,那上頭寫道:「讀花月痕,見韋癡珠本事詩,和張問陶梅花詩原韻,心竊好之,亦次其韻。」

  這下面就是詩。吳碧波看了一看,也就念起來:

  辜負鷗盟悵落霞,量珠無計願終賒。
  卻疑眉黛春前瘦,記得腰肢醉後斜。

  吳碧波道:「押斜字韻,頗有所指呢。」

  又大聲念道:

  經過情場增閱歷,換來愁緒益詞華。
  金鈴願化軍多事,桃李生成薄命花。

  吳碧波道:「何怨之深也!」

  何劍塵道:「你不要批評,且往後看。」

  吳碧波又念道:

  休從鏡石證前生,因果誰能徹底清?
  煉石補天原是幻,落花隨水不關情。
  一身浪欠風流情,九死難辭薄悻名。
  無福敢嗟人負我,押衙慢作不平聲。

  吳碧波道:「張問陶的梅花原韻,很不好和,看他以上這兩首,倒不牽強。若教我來,就要退避三舍了。」

  又念道:

  拈花一笑覺來遲,海上蜃樓幻可知。
  遮莫因緣關性命,從無藥餌治相思。

  何劍塵道:「這樣和韻,真便宜了他。」

  吳碧波又念道:

  天教飛絮隨流水,風卷殘蟬過別枝。
  怪底江郎才力盡,畫眉都不合時宜。
  軟語吳依話舊村,燈前嘗與伴琴樽。
  戲教月下迎紅拂,約與江南隱白門。
  小別化身留倩影,長宵把臂拭啼痕。
  而今回首皆成恨,羞說傾城唾咳恩。

  何劍塵道:「這都是事實,難為他硬嵌進去,卻無痕跡。杏園還告訴我,要在清涼山傍隨園故址去讀書種菜,這不是夢話?」

  吳碧波念道:

  水流花謝淚珠緣,情海歸樣又一年。
  寒苦詩懷消病骨,惺忪春夢感遊仙。
  精禽填石渾無奈,小鳥依人劇可憐。
  淒絕臨岐無一語,翠螺雙斂怨先傳。
  揚州一覺倦遊蹤,淚債還清第幾重。
  此日何須真解脫,他生未必再相逢。
  空留鈾盒藏紅豆,願賣琴書訪赤松。
  檢得青羅前日贈,粉香還似去年濃。
  搓將瑞雪不成團,一曲箜篌掩淚彈。
  風絮因緣隨外轉,桃花年命白頭難。
  夕陽芳草增時怨,明鏡青燈覺夢寒。
  畫得真真能喚出,幾回擱置又重看。
  鳳凰最愛碧梧枝,相惜惺惺櫃有私?
  目似含青為我瘦,心終不白許天知。
  還珠休說今生事,題葉宣傳舊日詩。
  惆悵紙窗風雪裡,孤吟正是夜長時。

  吳碧波看了一遍,歎道:「杏園這個人,滿口看破世情,這一點兒事,還老放在心裡,真是何苦?」

  何劍塵道:「這話也難說,人非經過這種境地,是不會知道的。」

  吳碧波笑道:「這樣說,你這斷輪老手,也曾經過這種境地的了。」

  何劍塵一面和他說話,一面翻桌上的稿子,只見有一張水紅信箋,上面圈圈點點寫了一閡詞,何劍塵禁不住吟起來道:「十年湖海,剩軟紅塵外,一肩風月……」

  一句未了,楊杏園夾著一大卷書走了進來。他走過來把稿子一卷,扯開抽屜,塞了進去。吳碧波道:「這又有什麼不可公開的,你何必藏起來呢?」

  楊杏園道:「我的稿件,向來是散漫的,這裡面雖說沒有秘密的文件,怎樣可以公開?」

  說著把手裡那一卷書,也望抽屜裡塞。吳碧波道:「難道這也是秘密文件嗎?」

  楊杏園道:「這卻是一樣有趣味的東西,你們要看,你們可以來共同賞鑒。」

  說著,把那一卷書拿了起來,擺在桌上。

  吳碧波一看,書頁面上,是石印朱筆寫的四個大字《仙佛雜誌》,旁邊另外署了一行小字,是「王羲之題」。何劍塵道:「胡說,現在哪來王羲之寫的字。」

  楊杏園道:「你沒看見仙佛兩個大字嗎?既然是仙佛合辦的雜誌,無論古今名家的著作,自然有法子搜羅了。」

  吳碧波將書頁一翻,目錄以後,便是圖畫。那畫都是銅版印的,卻很精緻。第一張是鉛筆畫的一座山,隱隱約約是幾條曲線結構而成。曲線中間,椏椏叉叉,堆了許多直線,這就是樹林,樹林按上,畫了幾點黑點,算是烏鴉。下面有字,注明瓊島十景之一。再翻過一頁,一張圖上,畫了一個不等邊的四邊形,上面畫了一個人頭,人頭上面有一首詩,那詩道:

  我是何人誰是我,憑空捏個大闍黎。
  笑他卷髮亂髯客,蓬島歸來又向西。

  這詩下面署了兩個字:「老顛。」

  圖的上面另有鉛印字注明是「南屏道祖濟佛化身像」。

  何劍塵看著搖頭道:「神仙不論有無,像他這樣給神仙捧場,真是糟蹋人家。我聽說北京有個除惡社,推呂洞賓為社長,專門幹些設壇扶乩的玩意,大概這《仙佛雜誌》,就是他們弄的。」

  楊杏園道:「是的。據他們社裡人說,所有這些雜誌裡的詩文書畫,都是扶乩扶出來的,就不是仙佛的著作,至低也是死了的文豪手筆。我聽了這句話,特意向一個朋友借來瞻仰瞻仰。」

  何劍塵道:「我看這種事,十九靠不住。」

  楊杏園道:「但是據他們社裡人說,卻是活靈活現,一點沒有假。他們又常說,他們社裡有兩個國務總理,特任的官兒不計其數。要不是靈驗,怎樣能教這些人死心塌地的相信?」

  何劍塵道:「他們所說的兩個總理是誰?」

  楊杏園道:「一個是戈甘塵,一個卻是那管七天總理印的宗大海。」

  他們兩人正在這裡說話,只見吳碧波拿了一本雜誌坐在一邊看,哈哈大笑起來。要知他為什麼大笑,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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