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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目送飛鴻名花原有主 人成逐客覆水不堪收(3)


  黃夢軒將他衣服拉一拉,楊杏園會意,也就沒有往下再說。自己一看手錶。已經有九點鐘了,便說道:「我要回去了,明後天再來看你。最後我要勸你一句話,包廂裡那個人,你要疏遠一點才好。」

  黃夢軒也笑道:「你放心,決計沒有什麼禍事。過幾天,我還要教她請你呢。」

  楊杏園見他執迷不悟,也沒有法子,只好慢慢勸他,就自行回去了。

  到了次日,楊杏園本來想去找黃夢軒,無奈寒風凜烈,天氣太冷不能去。加上這個時候,文兆微的太太又因肺病死了,舒九成代理了文兆微的職務,楊杏園多少要忙一點,晚上便沒工夫去逛。整個星期,不能上遊藝園去,他很掛念黃夢軒的事。這天下午,是文太太的頭七,他前去弔孝。一面想在那裡會著舒九成,商量晚上告半晚上假。誰知舒九成一早來吊過孝走了。

  他正在和文兆微閒談,只見甄佩紳帶著兩個大腳老媽,帶了一副吊禮,踉踉蹌蹌地走了進來。走到堂屋中間,她放聲大哭道:「我的有情有義賢德的老姐姐呀!你就捨得丟了妹子去嗎?」

  文兆微看見甄佩紳進來,早就慌了,扯腿便往上房走。甄佩紳一面哭,一面說道:「文兆微,你好狠的心,氣死了一個,又要氣死一個嗎?你何必躲開,我們老夫老妻,還能反一輩子的臉嗎?」

  說著,在吊禮裡面,取出一副挽聯,指揮那兩個大腳老媽,在東西兩邊壁上掛著,自己便站在文太太的靈前,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回轉頭來,對那兩個老媽子道:「這就是我們家裡,你們可以進去見見老爺。」

  這個時候,文兆微真急了,便叫人把楊杏園請到上房裡去,跳腳道:「這東西有這樣不要臉,硬找上門來,怎樣是好?就請你老哥代表我和她接洽,請她出去。倘若少個十塊八塊錢用,說不得了,我也可以送她。」

  楊杏園說道:「別的事,好代表,這個事,哪裡能代表你呢?」

  文兆微拱拱手,勉強笑道:「這個便宜,你儘管去占,我是不在乎的。」

  楊杏園也笑了,便走到前面,和甄佩紳點了個頭,先打招呼。說道:「貴姓是甄?」

  甄佩紳道:「你先生和兆微是什麼關係,難道不認得我嗎?」

  楊杏園就告訴了自己的姓名,又說明是文兆微的朋友。便把文兆微的意思略略說了一點。甄佩紳道:「不瞞閣下說,我們年青的時候,作事孟浪,誤解了婚姻自由,和兆微有一段戀愛上的關係。誰知他……」

  說著把手對靈堂上文太太的遺像一指道:「已經早有這一位的了。閣下想想看,我們是主張男女平權的人,哪裡能夠受人家這樣蹂躪?動起氣來,本當和他拚個你死我活,偏偏又添了一個小孩子,牽制住了我,只得忍住一口氣,和他只留個名義上的夫妻,各幹各的事。幾年來,有許多人和我求婚,我為留著他的面子,都不肯答應,自己只一門幹社會事業。去年到美國去遊歷,有一個華僑,有三百多萬的家產,他慕我的名,向我求婚,希望我和他作一番事業。我臭駡了他一頓,說他渾身銅臭氣。這一來是我脾氣高傲,二來也是我這個人一點情呀。我這樣待他,總算不錯。現在老姐姐死了,我們婚姻上的障礙已除,我當然要回來。他怎麼躲著不見我呢?」

  楊杏園道:「他不是不見甄先生,因為一見了面,怕言語上要發生衝突,所以叫兄弟轉達一番。不知道甄先生有什麼意見?」

  甄佩紳道:「我沒有什麼意見。這位老姐姐既然去世了,她丟下大大小小許多男女孩子無人照管,很是可憐,我特意和他商量,情願來和他管這個家。我的會務,就讓他去辦,實行合作起來,豈不是好?我完全是一番好意,他不要誤會了。」

  楊杏園道:「這話固然不錯,但是……」

  甄佩紳攔住道:「不用說了。事到今日,他是推諉不了的。我不認得他的時候,是個處女,他還我一個處女,我就不找他。」

  楊杏園看見她說出這種話來,也沒有法往下再說,一路搖著頭走到上房,告訴文兆微,請他自己出馬。

  文兆微說:「不要緊,我已經有辦法了,你再到前面去看看,就知道了。」

  楊杏園再到前面看時,只見兩個穿巡警制服的,正在和甄佩紳大辦交涉。甄佩紳大聲喊道:「叫巡警來,就能壓制我嗎?你們總監和我也有交情,前天我為會裡的事,到他公館裡去找他,他請我在客廳談了半天,丟了公事都沒有去辦。後來我出來,他送我到大門口,看見我上了汽車,他才進去。你們不講理,到我家裡來管我的閒事,我不能答應你們,我非告訴你們總監不可。夫妻反目,本是家常小事,犯了你們違警律哪一條?你們管得著嗎?」

  她這一說,把那兩個巡警全嚇愣了,弄得說既不好,不說又不好。有一個巡警說:「我們原不是自己來的,是文先生叫我們來的。您既然這樣說,我們且去問問文先生,看他怎樣說?」

  這兩位巡警,碰了一頭大釘子,就來找文兆微。文兆微跳腳道:「你聽她的話,她是我什麼太太?」

  就把自己在廣東的事,略微說了一番。說道:「你們不信,我家裡現成的證據,她這個賴婚的婚約,早被官廳駁斥掉了,勞你二位駕,再去勸她,她若不走……」說到這裡,接著低低地說,如此如此,就行了。兩個巡警聽著這個話,接著去了。

  甄佩紳正在那裡好不耐煩,口裡嚷道:「我明天見薛於衡,我要和他談談理,是不是縱容他手下的巡士闖入人家住宅?他非請酒道歉,我是不能答應的。」

  巡警便說道:「甄先生,你不要亂鬧了。我們是有來頭的。現在文先生對我們說,你和他的婚約,早有官廳的案子解決了的,並沒有什麼關係,你還是自便的好。」

  甄佩紳道:「你們少管閒事,要不然,我打電話給你們總監。」

  兩個巡警聽了這話,面面相覷。甄佩紳越發得意,口裡說道:「這還了得!我非去找警察總監不可。」

  她正在這裡說,壁上的電話鈴,果然響了。文兆微家裡的人,前去接電話,問是哪裡。問過之後,對兩個巡警道:「是你們區裡來的電話。」

  一個巡警就走過去接話,答道:「是!」

  又道:「這位甄先生還在那裡,她說和我們總監有交情。呵!是,就請她到區裡來嗎?呵,再送到廳裡去,大概不用得再來人吧?是,是!」

  電話掛上,巡警便對著甄佩紳說道:「你先生若願意和我們總監去說,也很好。剛才我們區長打電話來,就請甄先生和我們先到區裡去,再到廳裡去。」

  甄佩紳見他這樣說,倒愣住了。說道:「這一點兒小事,我沒有工夫和你們上警察廳。」

  巡警道:「你先生不去也行,可不能再坐在這裡。我們就可去回區長,說你已走了。要不然,區裡再派人來,那就非去不成了。」

  那一個巡警道:「甄先生既然認識我們總監,也好,我們就可以打個電話給總監,請總監和甄先生說話。」

  說著,就要過去打電話。甄佩紳道:「不用!我自己找他去。」

  說著便和那兩個大腳老媽子道:「走罷,我們到薛總監公館裡去,回頭再和他們來算賬。」脫著出了大門,在街上雇了兩輛破膠皮車,逕自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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