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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欲壑空填花叢迷老吏 墜歡難拾宦境困英雌(2)


  阿金也眯著眼睛謝了一聲。章學孟卻只笑笑。這時外面的老媽子送進一張局票來,阿金把鈔票往身上一塞,接過局票,交給笑紅。笑紅看了一看,往著桌上一扔道:「回頭再說罷。」

  章學孟道:「有人叫你的條子,你是不是就要出去?」

  笑紅道:「不要緊的。」

  章學孟道:「老實告訴你,我並不是特意到你這兒來的。因為要到南城一個朋友家裡去吃晚飯,是順道來看你。現在到了時候了,就是你不出去,我也要走呢。」

  笑紅道:「總理果然有事,我們也不敢留。」

  說著伏在章學孟的肩膀上,對著他的耳朵,喁喁地說了半天。章學孟聽了,笑著只點頭,口裡不住唯唯的答應,慢慢地站了起來。阿金看見,早把他的黑呢大衣,拿了過來,提著領子站在他的身後,章學孟一伸手將大衣穿上。笑紅走到他面前,又把大衣的領子,給他理一理,一眼看見章學孟皮袍子領圈上的扣子沒有扣好,便伸出一隻手給他扣鈕扣,一隻手握著他的手,又輕輕的和章學孟說了幾句話。章學孟笑著答應道:「好,好!忘不了。」

  這時江野湖早站在房門口,章學孟走了過來,他一閃身子,讓他走了出去,才跟著後面走了。笑紅送到房門口,只照例說了一句再會,就不送了。回過頭來對阿金道:「這騷老頭子來鬧了半天,把我一餐大菜耽誤了。你去打個電話給賽仙那裡,你問問看回來了沒有?」

  阿金答應著去了,一會兒來說:「賽仙五小姐沒有回去。」

  笑紅聽了這話,眼珠子一轉,冷笑了一聲,說道:「自然沒有回去。阿金,你去告訴車夫,點上燈,我還要到遊藝園去。」

  阿金道:「剛剛回來,又去作什麼?」

  笑紅道:「你別管,我自然有我的事。」

  阿金點著頭笑道:「哦!明白了。」

  笑紅道:「明白了什麼?你說!」

  阿金道:「七小姐,你當真把我當傻子嗎?」

  說畢,笑著去了。

  笑紅打開粉缸,重新撲了一點粉,披著斗篷又走出來。坐上車子,不多一刻兒工夫,就到了遊藝園。買了票進去,一點也不用躊躇,一直就上新劇場。剛要進門,只見賽仙在水果攤子上買了一大包水果,正要往裡走。一眼看見笑紅,便道:「呵喲!老七,你來了嗎?我正要打電話給你,問你來不來呢?」

  說著,四圍一望,走到笑紅身邊,輕輕地說道:「他送了我們兩個人一個包廂呢。就要開幕了,我們進去坐罷。」

  笑紅也沒有做聲,只是微笑,便和她一路走進包廂去坐。

  這時,臺上的正戲剛剛開場。黃夢軒在這齣戲裡,有幾幕戲情,是女扮男裝,反串小生,反而顯出他風流瀟灑的本來面目。笑紅看得出神,對著臺上,眼珠也不肯轉。黃夢軒這個包廂,本來是送給賽仙的,而今看見笑紅也來了,更覺得歡喜。一進後臺,便在上場門,撕開一點佈景,在縫裡只往外看。

  看得正在出神的時候,肩膀上啪的一聲,被人拍了一下,猛然間倒嚇了一跳。回轉頭來一看,卻是楊杏園。

  黃夢軒道:「你冒冒失失的拍人一下,幾乎嚇掉我的魂。」

  楊杏園笑道:「你的魂,還在身上嗎?照我說,還不知道在哪個包廂裡呢。」

  黃夢軒正在高興的時候,聽見楊杏園這樣說,便拉他到堆佈景的地方,一五一十,笑著把昨夜今天的事,和盤托出。楊杏園道:「我勸你趁早收收心罷。這笑紅是南班子裡最歡喜搭架子的一個角色,得罪的人很多,人家正要找她的岔子,和她開心,你何必去作她的導火線。要仔細別惹禍上身才好。」

  黃夢軒還要說時,管幕的催他上場,他沒有說完,就上場去了。楊杏園一看,已經九點半鐘,要回報館去發稿子,不能等他下場,便到黃夢軒屋子裡去,就著桌上的紙筆,寫了五個字:「珍重千金軀」,下面注了一個杏字。

  楊杏園將字條寫完,壓在墨盒底下,便走了出去,一直就向鏡報館來。走進編輯室,只見駱亦化王小山已經在那裡編稿子。他坐到本位子上去,面前已經擺了一大堆稿子,上面另外一張白紙,是舒九成留的字。寫的是:「弟有事,必十一時以後來,稿請代分代發。」

  但是一看桌上的稿子,已經分出來了,就是發稿簿子上,也謄了一大篇題目,大概也發出去了一批。他也不便問,便低頭理出面前的稿子,抽出幾條來編。只寫了幾行字,門房忽然送進一張片於來,說是有位老太太,要拜會經理或者總編輯。楊杏園道:「奇了,哪裡來的老太太呢?」

  便將片於接過來一看,那片于上印著許多官銜:第一行是「前總統府顧問」,第二行是「廣西軍政府諮議」,第三行是「世界道德會中國支會會長」,第四行是「婦女進德會會長」,第五行是「前湖南督軍署諮議」,第六行是「前廣東財政司顧問」,第七行是「華北婦女勸捐會會員」,第八行是「水災賑濟會勸捐股幹事」。在這許多頭銜底下,印了三個字「甄佩紳」。

  楊杏園笑道:「原來是社長太太到了,這倒失敬。可是她這個來意,我是知道的,不是和我們來辦交涉的,我們也問不了這件事。」

  便對門房道:「你去說,文經理不在家。」

  一句話沒有說完,只見一個旗裝的老太太,約有六十來歲,一直就闖進來了。楊杏園想道:「這就是大名鼎鼎甄佩紳嗎?」

  那老太太脅下夾著一大包紙卷,板著臉說道:「哪位是編輯主任?」

  楊杏園正要說總編輯是舒先生,出去了。王小山卻站了起來,和老太太一點頭道:「請坐,什麼事?」

  那老太太道:「那末,你完生是主任了。我是甄會長派過來的,有一件事和貴報打聽打聽。」

  王小山道:「貴會是什麼會?」

  那老太太道:「你們當編輯先生,講究是消息靈通,我們甄會長辦的會,不應該不知道呀!況且甄會長和文兆微還有那層關係呢?」

  王小山被她一頂,倒頂得沒有話說。楊杏園便接住問道:「請問,你貴姓?」

  那老太太道:「我姓趙。」

  楊杏園道:「趙太太是代表甄先生來的嗎?」

  老太太道:「是的。」

  說著,就在她那包紙卷裡面,找出一份鏡報。她把報鋪在桌上,用手一指道:「我就是為這段新聞來的。」

  楊杏園一看,原來是一段社會新聞,上面說婦女勸捐會的捐款,用途不明。楊杏園道:「照趙太太的來意而論,大概是這段新聞,不很確實,是也不是?那末,我們替貴會更正得了。」

  趙太太道:「更正不更正呢,那還是第二個問題。甄會長派我來的意思,就是問貴報這段消息,是哪裡探來的,有什麼用意?」

  楊杏園笑道:「這是笑話了。報館裡登載社會新聞,哪裡能夠都有用意?至於來源呢,我們照例不能告訴人。但是這個消息,是通信社發的稿子,是很公開的,登載的也不止我們一家。趙太太就是追問出根源來,也不過是更正,這倒可以不必去問它。」

  趙太太道:「不是那樣說。你們貴經理文兆微,和我們甄會長的關係,原是沒有斷的。現在雖然沒有辦什麼交涉,將來總有這一日。甄會長伯你們的經理有意先和她開釁,所以派我來問問。」

  這時,聽差早倒上一杯茶來,楊杏園將茶杯放在她面前,笑著道:「請坐!請坐!」

  趙太太便坐下了。楊杏園道:「貴會的會址,現設在什麼地方。」

  趙太太道:「香港上海漢口的會址,都是五層樓高大的洋房。北京是今年才開辦,還沒有會址,不過借著甄會長家裡,和外邊接洽。」

  楊杏園道:「甄會長大概很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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