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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夢 在鍾馗帳下(3)


  只這一刻工夫,他的正氣,完全消失。帶了兩名工人出來跟隨我到車子邊,抬了一包紗走。那總稽核將我衣襟一拉,悄悄地引我到內會客室裡來,隨手將門掩上。深深一揖,請我坐下,他表示很親切的樣子,笑道:「你們商家也很可憐。既要送禮,又要納稅,那未免太冤。

  你送了我一包紗,照現在的價錢,已經是可觀,再要你照定章還稅,我良心上也說不過去。這樣吧,我給你一點便利,說這是公家所用品,給你一份執照,可以免費過去。不過,那你就太佔便宜了,你何以報我呢?」

  說時,伸過手來,連連拍了我幾下肩膀。我道:「請總稽核吩咐就是,我無不照辦。」

  他眯著兩眼向我一笑道:「你再送我一包紗,好嗎?」

  我想這傢伙真是貪心不足,平白地收了幾千元的賄賂還想個對倍,可是我根本不在乎這一車棉紗,只要能達目的,絲毫不用顧惜。因道:「就勉遵台命,若是你先生肯幫忙的話,一回成交二回熟,在關外的商人,願意在下回奉送十萬兩禮金,只要求一件事,他們的貨進關的時候,免於檢查。」

  稽核聽到十萬這個數目,不免臉色一變,但立刻又微笑著向我道:「你閣下說的,是一句笑話吧?哪裡有這樣值錢的貨,願花十萬兩請求免查?」

  我道:「你先生且不問有這事沒這事,只問你能不能作主,假使你能作主的話,我明天就把款子送過來,同時,貨也進關。你還是要現款呢?還是要支票呢?」

  他聽了這話,不由得抬起手來,連連搔著頭髮,皺著眉,可又向人微笑,因道:「你先生倒像是個誠實商人,我信得過的,但是你所說的這批商家,不要是販運違禁品的吧?」

  我笑道:「但是他們預備下這麼些運動費,不管如何,他們也可以帶進關來的,你先生若不要這筆款子,也是好過別人。至於你怕我開玩笑,我這兩車棉紗,還相當的值錢,我願意拿來作抵押。我明天若不帶十萬現款來,你就把兩車東西沒收了。」

  那稽核聽到我說話這樣過硬,便笑道:「你先生和我開玩笑,是不會的。不過我想到這一筆大買賣。……」

  說著,又抬起手來,連連搔了幾下頭髮,表示著躊躇的樣子。我道:「既是貴稽核覺得困難,我自然也不便勉強。」

  他忽然跳了起來,將手拍了頸脖子道:「我拼著丟了這頂烏紗帽。有十萬塊錢,我哪裡不能安身立命?好好!請你明天來。不過有一層,我也另外有個要求。支票我不放心。那樣多的銀子,我也帶不動,你們折合市價,給我金子吧。有了金子,你們就儘管闖關相過,我在關口上親自等著你們。你們運來的貨,是車運是馱運,或者是擔子挑?」

  我道:「這三種運法都有。」

  那稽核沉吟了一會道:「既是擔子挑的也有,大概這裡面不會有什麼笨重東西。我守這關口子很多日子了,從來沒出過亂子。」

  這時我心裡想著,這傢伙真是利令智昏,糊裡糊塗的就答應了我的條件,但這事究竟出乎常情,假如他一下子覺悟過來,他一定會反悔的,便向他微笑道:「我們的話,既是說好了,我也不妨對閣下透露一些消息。要求免費進口的貨,也並沒有什麼了不得,只是值錢而已。你閣下要的金子,也許他們不必遠求,在擔子上就可以拿得出來。」

  那稽核聽了這話,昂頭想了一想,笑道:「莫非他們帶的就是硬貨。若果如此,我想,太便宜了。」

  我道:「只要貴稽核放他們痛痛快快過關,我想事後他們多少再補送一筆,也未嘗辦不到。」

  說著我起身便要告辭。那稽核雖覺奇怪,也究竟怕將生意打斷了,站起來深深和我作了三個揖。又執住我的手道:「我們傾蓋成交,兄弟快慰生平,等我兄再來,在捨下設筵歡迎。內人是歌舞班出身,教他找了幾位老同志來,貢獻一點小玩意。」

  我連道謝謝。他道:「我兄道謝,那就太生疏了。小女今年十五歲,教她也拜在足下當幹女吧。」

  他一面許著很多好處,一面親自送我出關。我想不到有這樣意外的收穫,回到大營,就把詳情向鍾馗報告了。他笑道:「我說如何?這世界是賄賂勝於一切。」

  於是他在一晚之間,徵發了幾百輛貨車,將長短兵器,一齊放在貨車裡,神兵都扮著挑夫車夫模樣,押了車子向關裡進發,我騎馬在前引道,去關口還有半裡路上下,便見總稽核帶了七八公人打扮的角色,站在路邊等候。他也舉著兩面丈來長的杏黃旗迎風飄蕩,旗上面大書「歡迎金礦工作人員過境」。我倒有些猶疑,怎麼把我們一行,當了開金礦的?那總稽核倒也十分見機,他也是笑盈盈的迎到我馬前,來向我低聲笑道:「此地風俗,對開金礦的最為崇拜,所以兄弟這樣舉旗歡迎,好請痛快過關。」

  我也預先得了鍾馗的指示,把身後一輛四輪大車指給他看道:「送先生的禮物,都在這車上,請你先去過目。」

  他笑道:「何必這樣忙呢?難道我還怕各位過了關會賴債不成?」

  但他口裡雖如此說,人已走近車子,打開車廂門一看,裡面黃澄澄的堆著金磚與金條,他早已心房亂跳,兩腳軟癱了動彈不得,他已是讓這動人的東西嚇慌了。我回頭問道:「我們可以進關了嗎?我們路上這些車輛,只等著你先生一句說。」

  他聽著才醒悟過來,笑道:「是是是,我已在關上打過招呼,有我這兩面杏黃旗子引路,什麼地方都可以去。這一車子東西,似乎兄弟應當壓解了走。若同路進關,透著有點不便。」

  我道:「這個不妥吧?到了關口,守關的人,不要我們進去,我們又奈他何?」

  那稽核看到了一車子黃金,恨不得將身子鑽入車廂,和金子化成一塊才好。現在眼睜睜看到金子擺在前面,不能帶走,十分著急,然而我說的話,又是人情至理,他無可回駁。在黃金車邊站著呆了一呆,因道:「這樣吧,我壓了這車子先走,你們隨後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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