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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夢 狗頭國之一瞥(2)


  特克曼勒向前看去,只當沒聽到。萬士通笑著點了一點頭。於是我就留意那些買糖果人的情形,在那糖果店門口,有塊大黑牌,上面白粉寫著漢字。原來此國和日本一樣,是借用漢字的。我近著看清楚兩行,乃是粽子糖每磅價銀十五兩,檸檬糖每磅價銀廿四兩。我向魏法才道:「什麼?糖果價格這樣高?這島上的生活,不嚇死我們外來人嗎?」

  特克曼勒笑道:「這因為糖果是一種消耗品,我們照奢侈品多征百分之百的稅,所以價格高。近來也實因糖果來得少一點,價格又漲了一點。」

  說著,車子又走近了一家糖果店,只見買糖果的人,全在手上高舉著雪白的銀子,後面站的人,將銀子伸過前面人的腦袋,遞到櫃檯上去。我問道:「這樣貴的價,買糖的人還是在人頭上遞錢,貴島人喜歡吃糖的程度,真是可想而知。」

  特克曼勒對我微微地笑著,隨了他這笑意把胸脯挺了起來,好像說唯其如此,我就可以發財了。這時,後面那兩部載糖的馬車,卻由身邊搶了過去,似乎這街上的人,他們的嗅覺特別的敏銳,嗅到那車上的糖氣,都掉轉頭來眼睜睜地望了這兩部車子過去,有的人索性歪了頭,嘴角上流出兩尺長的涎來,眼珠翻白,人挺立了不動,面如死灰。在這種情形看起來,似乎有一部分人,也為了糖果太貴,好久沒有嘗到甜味。所以大街上有了糖香,不免譏無錢買糖的流饞涎了。

  我正想之間,車子已到了主人翁之家。自然是一幢很精緻的洋房子,然而大門閉著,在門外卻站了一群人。始而我以為也是主人家的人,可是我們車子一停,就有一個長鬍子的人迎上來,攔住車子,向我們咕哩咕嚕說了一通土話。特克曼勒就低低地向魏法才操著漢話道:「魏先生,你儘量把糖價提高。至少你說粽子糖每磅的批發價是二十兩,而且你還要說帶來的貨已讓人完全買了,只好下次分給他們一點。」

  魏法才果然向那人說了幾句土語。那群圍著大門的人,聽了這消息,一句話不說,呵的一聲,一哄而散。那個老頭子手提起他破大衣的下擺,將腦袋作個前鑽的姿勢竟是跌跌撞撞,跑著走了,我為之愕然,只呆望了他們,萬士通拍著我的肩膀,笑道:「你不懂其中的奧妙吧,這些人都是糖果販子。他們雖是拿銀子來買糖的,並不希望糖價低落。為什麼呢?他家裡多少總有些存貨。你不看到街上公佈的糖果價格,粽子糖是十五兩銀子一磅嗎?現在魏先生一句話,他們家裡的存貨,在幾秒鐘之內,又每磅要多賺五兩銀子了。」

  我道:「原來如此,他們又何必跑呢?」

  特克曼勒道:「這班奸商,實在可惡!他們得了這消息,要去占沒有得消息人的便宜,照著市價,多出個一兩或八錢銀子,就把糖果收買起來,一轉眼,又可以賺幾兩,去遲了,消息傳出去了,有糖果的人就都要漲價不會讓他們壟斷了。」

  說著話,我們由主人讓進了客室,先是茶煙點心招待,後來還有酒肴供奉。我們正在暢談的時候,忽然有人進來向主人悄悄報告。主人便站起來連連的答道:「到隔壁屋子裡坐吧。」

  他回頭向我們打招呼道:「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說來說去,無非為了敝島這兩天鬧糖荒,暫請寬坐一會。」

  說著,他起身向隔壁屋子去了。我們在這屋子裡悄悄的談話,聽到那邊談話,時而聲調緊張,時而笑語喧嘩。我不懂夷話,很是疑惑,萬士通笑道:「這不幹我們事,你不必多心。來的是這位主人翁的合夥股東,說是市面上零零碎碎還有些整包的糖果,他們都收起來了。無論如何,從今日起,一塊糖果也不賣出去。好在別的路上,暫時也不會有法來,在三日之內他們要造成每塊糖果賣五錢銀子的趨勢。在他們之外,似乎另有個組織,也囤積了一些糖果,只是比他們的勢力小,他們正在想法,把這個組織打倒。不過在糖果價只管看漲之下,哪一個組織,照樣天天賺錢,又不容易吞併過來。」

  我道:「萬兄,我們離開此地吧。這主人翁的心太狠,這樣幹下去,也許像十字坡的張青飯店,有把我們當饅頭餡子的可能。」

  法才笑道:「那你放心!他還靠我們給他運糖呢。」

  這時卻有幾個面黃肌瘦的人,兩眼發直,口裡流著饞涎,搶進了屋子。後面一群主人的奴才,只喝問哪裡去?這當頭一位,是一位白鬍子老人,走來竟向我們深深作了三個揖。雖然穿西服作揖是不好看的,然而他的姿勢,卻很自然。接著他說起漢話來央告著道:「三位上國來的先生,你們是禮儀之邦來的人,應當可憐可憐我們這嗜糖之民,在各位沒到的時候,本來糖果雖然貴,有錢還可以買得到,自從三位光臨以後,街上的糖果店,都關門了。」

  士通問道:「也許是貨賣完了,這與我們何干?」

  那人道:「正為了三位上國大人來了,才這樣的。他們知道三位帶來的消息,糖果價還要漲。他們不曉得這漲風要漲到什麼程度,把糖果多留一點鐘,就可多發一點財,索性不賣一塊糖果,等穩定了再賣。這一下子,真把我們急死了。」

  我不由得咳了一聲道:「你們這些人也實在太難,糖果並非柴米油鹽不可少的日用品,你們不會不吃嗎?」

  那人苦笑著道:「先生!這理由很簡單,假使我們能戒掉這種嗜好,我們老早就斷了這念頭了,又何必每天把吃麵包的錢,都省下一半來買糖?現在更不對了,買糖的錢比買飯的錢還要多。」

  我回頭向法才道:「魏先生對於這個島,有相當的認識,他們何以非吃糖果不可呢?糖果並不像鴉片一樣,吃過之後,會上癮的。」

  法才道:「安南人喜歡嚼檳榔,口角裡流著涎水,牙齒弄得漆黑。這檳榔的滋味,是酸甜苦辣一點沒有,他們為什麼那樣嗜好呢?這不是為了有這樣一個習慣嗎?」

  他說著,看到這些來人情形可憐。

  便道:「你們說吧,到這裡來對我們有什麼要求?」

  那老人道:「我們望上國人多多的給我們運一些糖果來。我們也知道三位先生隨身帶來的糖果不少,務必請三位高抬貴手。」

  魏法才道:「我們……」

  這句話沒說完,特克曼勒已搶了進來,拍手頓腳,對那幾個人罵了一頓,那幾個人一字沒有反響,就這樣走了。我雖不知道他罵的是些什麼話,我只看那些人眼光都直了,想到罵得是很厲害。我不能看主人翁這樣子,要求著萬士通,同我一路上街遊覽。這主人翁認為我們是財神,還派了兩名島卒護送。走上街來第一個印象,便讓我深深感到奇怪的,就是這街上人分三等走路。凡是穿著黃衣服戴著黃帽子的人,在街中心走。穿白衣服的人,在街兩邊,其餘的人卻必須閃到人家屋簷下。街上是柏油路,兩旁是沙子路,屋簷下卻是爛泥滲著鵝卵石的路,極不好走,這階級顯然了。我便問那島卒:「哪種人可以穿黃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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