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張愛玲 > 紅樓夢魘 | 上頁 下頁
四〇


  【三詳紅樓夢——是創作不是自傳】

  庚辰本「石頭記」特有的回前附葉,有三張格式與眾不同,缺第一行例有的書名「脂硯齋重評石頭記」,但是看得出之部位仍舊留這空白。這三葉在第十七、十八合回、第四十八、第七十五回前面。

  第十七、十八合回的這張扉頁上有總批也有標題詩,又有批詩的二則,用小字批註在詩下,己卯本另作一段,不及庚本清楚。

  第一段是總批:

  此回宜分作二回方妥。

  除了庚本,己卯本也有這一段。此回只有這兩個本子還沒分成兩回,但是己卯本在介紹妙玉一節後已有朱筆眉批:

  「不能表白」後是第十八回的起頭。

  是遵囑分兩回,指示下一個抄本的抄手。這條批顯然時間稍後。回前附葉上的第一段則是寫給作者的建議,性質於第七十五回的相同:後者記錄謄清校對的日期——乾隆二十一年(一七五六年)五月七日——並提醒作者中秋詩尚缺,回目也缺首三字。兩次的備忘錄只適用於新稿或是剛改寫完畢的定稿。

  庚本第十九回不但沒有回目,連回數都沒有,第一頁正文從邊上抄起。上衣回末頁空白頁上墨筆大書「第十九回」四字,顯然是收訂十回本後另人代加。第十九回回末有滿人玉蘭坡一條墨筆批語:

  此回宜分作三回方妥,系抄錄之人遺漏。

  此回共十六頁,其他各回十頁上下不等,這一回也不算很長,絕對不能分作三回。唯一可能的解釋是:玉蘭坡所見的「此回」是改寫前的第十七回至第十九回,三回原是脂批所謂「一大回」。庚本的第十九回是新分出來的。

  第十七至第十九回是在詩聯期分成兩回,所以兩回回末都有「正是」二字,作結的詩句尚缺。詩聯期緊接著一七五四本後,而一七五四本廢除回前回末一切形式,沒有新的總批與標題詩,舊有的仍予保留。因此第十七、十八合回回前附葉上,自第二段以下一定還是一七五四本前的總批與標題詩。脂評人看了新改寫的第十七、十八合回,批說應當在一分為二,又把舊有的總批、標題詩與詩下的批註都抄在後面。庚本這張扉頁的原本無疑的士脂評人親筆,與第七十五會的一樣,都是與此回最初的定稿俱來的。

  第十七、十八合回元妃,第一出「豪宴」,批:「『一捧雪』中。副賈家之敗。」第四十八回賈雨村代賈赦構陷石呆子,沒收傳家古扇獻給賈赦。「一捧雪」玉杯象徵石家珍藏的扇子,同是「懷璧其罪」。第七十五回甄家抄家,賈政代為隱匿財物,是極嚴重的罪名。但是第五回太虛幻境第十三支曲詞說:「家事消亡首罪寧」。寧府除非亂倫罪舊案重翻,此外不過國孝家孝期間聚賭,也在第七十五回內。倒是榮府二老身犯重罪,與預言不合。二人的罪行與伏線都在這三回,是這三回間的一個連鎖。

  第四十八回自平兒口中敘述賈赦派賈璉強買古扇不遂,卻被賈雨村營謀得手,因此罵兒子無用,又氣他回嘴,毒打了賈璉一頓。第七十二回林之孝報告賈璉:聽說賈雨村貶降,「不知因何事,只怕未必真。」

  賈璉道:「真不真,他那官兒也未必保得長。將來有事,只怕未必不連累咱們,寧可疏著他好。」林之孝道:「何嘗不是,只是一時難以疏遠。如今東府大爺合他更好,老爺又喜歡他,時常來往,那一個不知。賈璉道:「橫豎不合他謀事,也不相干。你去再打聽真(了),是為了什麼。」林之孝答應了,……

  第十七、十八合回賈政托賈雨村代擬園中匾對。第三十二回雨村來拜,有人來請寶玉:「老爺叫二爺出去會。」

  寶玉……抱怨道:「有老爺和他坐著就罷了,回回定要見我。」

  暗寫雨村常來,賈政都接見。至於賈珍和他親密,只有第七十二回林之孝提起過,但是只說賈珍賈政與他接近,反而不提賈赦。他拍上了賈赦的馬屁,送了這麼大一個人情,豈有不親近他之理?更奇怪的是賈璉在古扇事件中是夾縫中人物,創深痛钜,明知雨村的陰謀牽涉他父親的程度,此處竟說:「橫豎不和他謀事,也不相干。」對他自己手下的總管,也不必撇清,唯一可能的解釋是扇子公案是後添的,寫第七十二回的時候還沒有雨村賈赦的石呆子案。這事件全部在平兒口中交代的。第四十八回寫薛蟠遠行,香菱入園學詩,插入平兒來,支開香菱,向寶釵要棒瘡藥,敘述賈璉挨打因由,這一段是後加的,回目上也沒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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