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林語堂 > 風聲鶴唳 | 上頁 下頁 |
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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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年輕,你應該被服侍。」她補充說。 老彭很高興有人尊敬他年長,於是由長袍口袋裡掏出髒手帕來。 「只聞他的手帕,就知道頭一天吃什麼。」丹妮對玉梅笑著說。 「昨天他吃油條和燒餅——有油條味,前天吃粽子有糯米粘在上面。」 「他是一個好人。」玉梅說。 「是啊,但卻很固執。我硬是沒法叫他去理髮。」 「你倆是好人。」玉梅說,「我有福氣碰到你們,你應該嫁一個好丈夫。」 「你馬上就會看到他了。」丹妮微笑著說。 「他很俊——又很有錢?」玉梅說道。 由於玉梅對她的婚事這麼關心,逗引了丹妮。玉梅是一位健壯的姑娘,膚色健康,當她談到婚姻時,兩頰要比以往更圓更紅了,她的眼睛也眯起來了。丹妮為了不使她多想,再次保證她生的孩子是中國人,她就不再擔心了。丹妮花了兩三元買鞋襪送給她,一時慷慨又給她買了一件新衣服。玉梅生活在從未有過的奢華當中,她對丹妮的用品卻非常好奇——她的面霜、現代胭脂,還有一件她初次看到非常困惑的東西——奶罩。 「這是幹什麼的?」她問道。 丹妮解釋得很詳細:「中國婦女多年來都像你一樣,將身子纏緊,不讓胸部露出來。」 「是啊!」玉梅說,「我娘說我們應該如此。」 「但是現在流行把胸部挺出來,又高又尖。」看到玉梅注目的眼神,她遲疑了半晌,「男人似乎喜歡我們這樣,」她大膽地說下去,「所以我們就戴奶罩。」她有些詞窮地說。 「這真羞死人了。」玉梅大聲尖叫。她滿臉通紅,似乎羞愧欲死。「小姐,你是一個正經人哪。」 丹妮笑笑:「就連都市里的淑女們現在也都穿呀。」 丹妮正在洗奶罩,洗完交給玉梅拿到火爐上去烘。玉梅接過來,當做是最邪惡的東西,不安地看著。 「我們不能讓他看見。」玉梅道。 那天下午,大雨傾盆,老彭到傷兵療傷的小佛廟去幫忙。戰事此刻轉到上海西郊,佛門和尚都組織救護隊,自戰場上抬回傷兵。老彭下午回家,頭髮和衣服都濕透了。 「衣服都濕透了,脫下來我替你烘乾。」丹妮道,「坐在火邊,以免得重感冒。」 她拉來一張椅子,奶罩還掛在椅背上。玉梅連忙抓起來,匆匆塞在枕頭下。「該死!」她自言自語。 老彭脫下長袍,丹妮摸了摸,發現雨水滲到夾棉裡。她拿一條毛巾,要他把頭髮擦乾,看他用洗臉毛巾擦腳,不覺嚇了一跳。 「你要上床暖一暖。」她說。 他乖乖上床,她替他塞好棉被。 「等雨停了,我就要走了。」他幾乎是在自言自語。 「你不等博雅嗎?」丹妮驚訝地說。老彭似乎猜透她的心思,他慢慢地說:「你留在這兒等他,我不想困在上海,我在走之前會去看他的親戚,並要他來時務必和你聯絡。你和玉梅留在這兒,不會出事的。我會在漢口和你們碰面。」 丹妮知道老彭帶她來上海,已經離開了原有路線,不願再進一步麻煩他。 雨還在下,街上的難民都失蹤了,只有少數人在徘徊,無處可去,街道上都是濕的。老彭下床,站在窗前俯視著下面的大道,陷入回憶中。雨水打在窗框上,偶爾街車電線的火花會在他臉上發出紫色光芒,偶爾也會聽到喇叭聲。 「一個乾爽的床鋪。」他歎口氣對自己說,然後轉身回到床上。女士們等他靜下來,才解衣就寢。 午夜裡,丹妮被臭蟲騷擾,她偷偷起床找手電筒。聲音吵醒了老彭,他本來就睡得不沉。 「怎麼啦?」他問。 「臭蟲。」她回答。 「開燈吧。用手電筒找不到的。」 「我怕燈火會打擾你。」 「別介意,我也醒了。」 她起身點了根煙,穿上夾袍滑下床,坐在沙發上。 「我想跟你談。」她說。她的雙腳用一件毛衣遮蓋住。 「你最好上床吧,不然你會受寒的。爐子已經熄了。」 「我想到一個辦法啦!」她說,「我今晚可睡沙發。」 她再度跳起身來,把被子和枕頭移到沙發上。玉梅在床上翻身說:「怎麼回事?」 「我要睡沙發,你睡你的。」 她躺在沙發上,蓋好棉被。身上仍穿著夾袍,沒扣,把枕頭靠起半躺著,可舒適地和老彭談話。 「你真的要走,不等他了?」她問道。 「是的。到漢口的鐵路已中斷了。多延誤一天,就愈不容易走了。」 「你答應我要向博雅解釋的。」她說。 「我很高興為你做,」他慢慢地說,「但是你能把告訴我的一切,也原本告訴他呀。你可以說得比我更清楚,我瞭解博雅,他會諒解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害怕的原因。我想你從未戀愛過。」 「我不知道。博雅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但他不甘寂寞和虛度光陰。他需要你這樣的妻子與他共相廝守,他會快樂……你留在這兒,能夠時就去漢口。我能否問你一件事?」 「什麼?」 「我曾仔細察看你,你是博雅的好女人,如果你倆一塊走,你有沒想過你要做什麼?」 「我從沒想過這一點。」 「為別人做點事,而不是為你自己。博雅很富有,可幫助戰爭的受難者、窮苦之人及無家可歸之人——你會贊成博雅這樣做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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