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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此刻,在他們抵達的次日,老彭帶她到一家鋪子,買了一件新棉袍給她。她不同意地說:「彭大叔,這樣不好,會把我寵壞了,在鄉下我們三年才做一件新衣裳,而且居然還是別人做好的!」

  老彭隨後又買了一條新棉被,格子樣的藍絲綢被面,他沒有說是給她的。當他們回到旅社,老彭告訴她將它鋪在床上,把她的舊髒被丟掉時,她真是驚住了。

  「彭大叔!我發誓這世界上沒有其他像你這樣的人了。不過我怎麼能丟掉我的棉被呢?它還很好嘛。」

  雙方妥協將她的髒被卷在角落裡。頭一晚她睡彈簧床,翻來覆去,覺得脊椎骨都像要斷了。不管她睡哪一邊都很難受,柔軟的外國枕頭更糟糕。半夜裡她靜靜地爬起來,把褥子鋪在地板上才睡了一個好覺。今天早晨她無法抗拒在上面坐一會兒的念頭,享受豪華的溫暖,並撫弄漂亮的絲被。她看看椅子上的新衣服,這真像過年,她想。

  她檢視過洗臉槽,證實了一管流出冷水,一管流出熱水的奇跡。但是最奇跡的是電梯,她曾經多次找藉口到街上,藉以享受乘電梯的滋味。有一件事她很失望。她上過沖水馬桶,但奇跡並沒有實現,她坐上去,水沒有自動流出來。「我今天早晨必須再試一遍,一定是真的。」她想。

  梅玲仍在睡。她起床溜出房間。回來時很滿意,自動沖水馬桶生效了。

  這些更增進了她對梅玲的崇拜和忠心,現在她把梅玲看做主人,所有一切美麗和興奮的事物都吸引她。當她進門時,梅玲還躺在床上,她的眼睛緊閉。玉梅站在床邊看她,梅玲睜開眼。

  「彭大叔起來沒有?」她問道。

  「我去看看。」

  「別麻煩了。」

  梅玲拿起電話找彭先生,電話聲中懶洋洋的。「彭大叔?你睡得好吧?吃過早飯沒有?好的,馬上。」玉梅站著看,面對這個新的奇跡說不出話來。

  待梅玲起身扣好棉袍,開始漱洗後,玉梅膽怯地說:「彭大叔真的不是你親戚?」梅玲說不是,她繼續問:「怎麼會有這麼好的人呢?」

  「世上也有好心人,」梅玲說,「你若看到他們,決不會離開他們。」

  「我以為……」玉梅停住。

  「什麼?」

  「我不瞭解。我不敢問,由你照顧他的方式,我想你是他的親戚,或是他的偏房。」玉梅用禮貌的方式來說「姨太太」,梅玲笑了。

  「別傻了,他是個中年人。」她回答說,「什麼讓你這麼想呢?」

  「你幫他點煙。昨天又為他買了一雙新鞋,當我看到你綁新鞋帶,我以為……」

  「噢,你真有趣。玉梅,我喜歡你。」

  梅玲放下梳子,點了根煙,穿上漂亮的拖鞋進入隔壁房間。老彭正在看報,站起身來請梅玲坐,但是她走到窗邊,看望外面熟悉的街景。

  「北平那兒有沒有任何消息?」她問道。

  「沒有。」

  他告訴她上海的戰事,以及日本猛攻的消息。如果大場失守,中國軍隊將撤退。他說他們必須儘早起程,因為如果南京之行中斷,他不知道要如何到得了內地。

  他一邊說話,梅玲一邊在屋內走來走去。桌上有一壺茶。她自己倒了一杯,又倒了一杯拿去給他。她注意到他沒有刮臉,昨天她曾替他買了一把安全刮胡刀。

  「你怎麼不刮臉?」

  「我何必修呢?」

  「噢!」梅玲說。然後她看到他的床邊沒有整理,就上前為他整理。

  「不敢當,」老彭說,「服務生會來弄的。」

  「服務生太慢了,這是女人的工作。現在房間看來整齊多啦。」

  她將床鋪弄得很整齊,這是他沒有料到的女性手筆。她讓他想起擁有一個自己的家的欲望。

  「噢,」她說,「這是我昨晚買的一些杏仁粉。早上喝最潤喉。」

  她叫來開水、飯碗和湯匙,然後打開那罐杏仁粉。

  「你何不交給小弟叫他泡?」老彭說。

  「他們不會泡。一定要泡得恰到好處,既不能太濃也不能太稀,我泡好你可以嘗嘗看。今天冷得很,出門前喝一杯熱飲也不錯。」

  於是梅玲洗好杯子,放上湯匙,等熱開水送來,泡了三碗放在桌上。

  「要不要我端給你?」她說。

  「別麻煩了。」老彭說,走到桌邊坐下。也叫玉梅進屋坐下,但是她端起碗,站著吃。梅玲很高興,老彭也感受到女性服務的舒適。梅玲說:「如果我們和博雅能一塊兒到某一個地方,只有我們三個人——還有玉梅,那不是太棒了嗎?」

  「你會作博雅的好妻子的,我確信等你們結婚,我會很高興和你們在一起,我知道。」老彭溫和地對她說。

  「博雅是誰?」玉梅問道。

  梅玲很害羞。「就是她要嫁的人。」老彭替她回答說。

  「什麼時候結婚?」玉梅問。而他們倆都為她的單純而笑了。

  老彭說要去看看船期,並問梅玲是否願意一塊去,她說不。

  「你要不要出去看一些朋友?你在這兒一定有些朋友。」

  「是啊,我這兒有些朋友——不過我寧願不去。倘若登記船票,用你的名字,就像我們住這家旅館一樣。別告訴大家我的姓名,這很重要。」

  「我會記得。」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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