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朱貞木 > 羅刹夫人 | 上頁 下頁
一二三


  羅刹夫人慌說:「老前輩,我們進去,四頭人猿要不要叫它們跟著呢?」

  葛乾蓀說:「跟進去不妨事。我暗探時,把守入口處所的也是人猿,大約從你們玉獅穀擄去的。不過我們帶去的人猿,同類相見,難免叫喚親熱。我料把守入口處的人猿,已和我們帶去的人猿不同,大約已吃了他們一種毒藥,迷失本性,恐怕連你主人都不認識了。你得約束帶去的人猿,不要亂起哄才好。」

  羅刹夫人一聽這話,立時明白玉獅穀猿虎一齊失蹤之迷,定是貪嘴吃了人家毒物,才著了人家道兒了。便用猿語向四頭人猿咕咕呱呱了一陣,告誡它們,沒有自己命令,不准大驚小怪的闖禍。吩咐已畢,四人沿著一條曲折的山澗,向那面走去。剛轉出高低不平的一座山腳,驀見一人,步履踉蹌象醉漢般,在溪澗中亂流而渡。忽地失足撲倒,在溪澗中一陣亂滾,水花翻滾,衣服盡濕,居然被他掙扎起來。連爬帶滾的爬上了這邊的溪岸,一溜歪斜的跌入山腳下一塊荊棘叢生之地,伸著兩手滿地亂抓,抓起一叢金黃色的野草花來,連根帶土,往嘴七亂送亂嚼。

  葛乾蓀等四人看得奇怪,悄悄的走到他身後。這人滿不覺得,只顧一把把抓那野草花往嘴上送。嚼吃了幾大把,忽地身子向地上一伏,「呃」的一聲,大嘴一張,嘔出綠綠的黑水來,邊嘔邊吐,直吐到綠水變成黃水。四肢一松,一翻身,仰天八叉的死一般躺著不動了。

  這人仰天一翻,瞧見他短須如戟,一副怪臉怪相。羅幽蘭第一個認得他,不禁驚喊道:「咦!這人便是飛天狐吾必魁,怎會弄成這般怪相?」

  羅刹夫人道:「一點不錯!是的,大約他也受毒了。他抓著亂嚼的黃色野草花,好象鬱金香這一類的東西,大約是對症解毒的東西。」

  葛乾蓀一聲不哼,走近飛天狐身邊,俯身把地上嚼不盡的金黃花拿起來細瞧,又拿出自己懷裡的犀角,用角尖略微蘸了一點吐出的黑綠水。通明晶瑩的犀角,立時起了一層層的暗暈。不禁吐舌道,「好厲害的毒物,這是什麼毒物呢?想不到這種野草花倒能解毒,真是一物必有一物克制。最巧是偏生在此處,但是飛天狐何以會受毒,又何以會曉得有這種解藥呢?既然知道就地長著解藥,也許不是受人之害,是自己誤食毒物所致的。」

  話剛說完,地上仰躺如死的飛天狐已怪眼翻動,悠悠醒轉。驟然見他身前立著幾個異樣的人,從地上一骨碌跳了起來;可是腳步不穩,兩腿一軟,撲地又坐在地上了。他坐在地上,拚命把頭亂搖,大約毒性尚未退盡,頭腦發暈,眼內生花。

  他把頭搖了一陣,睜開眼來,瞧清了眼前站著的幾個人,怪眼大張,嚇得變貌變色。尤其瞧見了羅刹夫人,嚇得他張著闊嘴,低喊著:「你……你……居然得著消息,尋到這兒來了。

  好……好……來得好……嘿……你們都來了,好極!好極!」

  羅刹夫人喝道:「飛天狐!此刻你性命懸我之手,你這狼崽子趁我不在,引狼入室,毀我竹樓,盜我寶藏,還把我猿虎苗婢一齊劫走。這事當然是你起的禍苗,現在我已到此,還有何說?」

  飛天狐坐在地上,抬起手來,把自己腦袋上擊了幾下,似乎發暈了一陣,頭昏漸醒,極力搜索他的記憶力。忽地怪眼亂翻,從地上跳起身來,向四人抱拳亂拱了一陣。指著對山,啞聲兒喊道:「惡魔!你們用這種毒計害我,現在羅刹夫人到此,你們的報應到了!」

  他咬牙切齒的啞喊了幾句,忽又面現苦臉笑,向羅刹夫人說道:「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谷中寶藏被劫,確是有我在內。但是不要緊,諸位若肯信我的話,非但寶藏可以失而復得,還可以救出許多受毒的人,替世上掃除幾個禍害。」

  大家一聽,便揣度裡面另有原因;且聽他說出什麼來,再作計較,橫豎不怕他逃上天去。當下羅刹夫人便喝問他:「有什麼話?只管說出來,可得實話實說,休想弄鬼。」

  飛天狐吾必魁說道:「自從阿迷普明勝死後,黑牡丹那淫婦和飛馬寨岑鬍子打得火熱。岑鬍子這人,又做不出什麼大事,我一賭氣,推說聯絡各寨好漢,離開了他們。其實我存心和他們分道揚鑣,另打主意。本想到滇西找沙定籌去,走到半路,聽得榴花寨煙消火滅,蒙化已被官軍克復,便轉身回來。忽地想起從前九子鬼母普老太有幾位師弟,隱居風魔嶺內;行蹤詭秘,不知打的什麼主意。從前原是認識的,想去拜訪一下,心血來潮,便向風魔嶺這條道上走去。

  我心裡起這念頭時,人還在哀牢山內,因為我從滇西遠回滇南,是從哀牢山退回來的。有一夜在哀牢山一個避風岩洞內歇腿,半夜更深當口,偶然到洞外走動,一眼瞥見幾頭人猿,簇擁著一頂兜子,從相近岡巒山一陣風似的飛越而過。

  人猿身法如電,瞧不清竹兜子坐的是誰。猜想能坐著人猿竹兜子的,除出你羅刹夫人,沒有第二位。人猿飛行的方向,大約是往滇西去的。等我從哀牢山到石屏向蒙自走時,有一段路,和你住的秘穀相近,那時我明知你離穀遠出,我也不敢進穀窺探。因為我知道守穀人猿的厲害,從前我是被人猿擒住過的。

  不料在那段路上,忽見許多背弩持刀、腰圍獸皮、全身赤裸的一群哈瓦黑猓猓,蜂擁而來。有幾個黑猓猓,扛著許多血淋淋的剝皮野獸。最後幾個黑猓猓,抬著一乘竹轎子,轎內坐著一個漢人裝束,方巾直褶的老儒生。到了近處,才想出轎上的人,正是我要到風魔嶺拜訪的一位怪物,這人姓孟,名小孟。這人從頭到腳,斯文一派,誰也把他當作漢人裡面的老學究,他自己卻說是漢朝南蠻孟獲的嫡裔。

  究竟這人是苗是漢,誰也分辨不清,不過他和九子鬼母同出十二欄杆山碧落真人門下,大約是開化較早的苗族,因為當年碧落真人不收漢人作徒弟的。我和他一碰頭,說出拜訪之意,他模仿漢人讀書人迂腐騰騰的怪模樣,維妙維肖;而且對我是以前輩自居的,因為我是九子鬼母的子侄輩,他當然長著一輩子了。在道旁一見著我,端坐轎內只微一點頭;把手上一柄描金摺扇,搖了幾搖,忽地扇子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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