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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第七章 英雄淪落搖櫓 惡魔氣焰殺人
  
  夏日火爐,姑蘇水道,煙箱寒水,水面浮荷,活魚騰跳水上,小舟往來水間,只有江南,只有姑蘇,方有這般天上人間,不似人間的美景。

  小揖輕舟,燕微生人在小舟,小舟矣乃徐行。

  沿途水色如畫,燕微生卻是無心欣賞。他是划船的人,不是坐船的人。

  劃了六天,一天八個時辰,燕微生的氣力早就消磨殆盡,莫說旁邊不過是姑蘇美景,便算姑蘇美女全部站在船旁,他也沒有氣力多瞧一眼——如果美女脫光衣服,自又另當別論。燕微生從來沒有見過女人的裸體,就算是小臂以上,頭頸以下,都未曾見過——就是沒有見過,才會想得要命。

  燕微生此來姑蘇,本來是到銅雀莊,參加長江田七月十八日的壽宴,順便一睹武林第一美人沈素心的芳容,怎地居然變了船夫,此事豈非說來甚奇?

  這須得從他來到姑蘇當日說起。

  話說燕微生才到達姑蘇城外,就遇上了三名小毛賊。

  三名小毛賊身裁一點不「小」,燕微生也算是燕趙大漢了,高大的那位卻足足比燕微生高上一個頭,「矮小」的也跟燕微生差不多平頭。兇神惡煞,手裡提著破柴刀,攔路截住燕微生,喝一聲「打劫」,一刀就往燕微生膀子卸去。

  燕微生豈懼三名小毛賊?兩個照面,把他們打得東歪西倒,頭破血流。正待思量該用什麼法兒教訓三人,三名毛賊突然翻倒下地,居然求起饒來。

  一名毛賊道:「大爺,小人家有三名老母在堂,老婆妾侍七八個,親生小子私生子加上來十七八個,食指浩繁,無以為生,方才落草為寇,無意冒犯,盼大爺網開一面,放過小人狗命吧!」

  第二名毛賊道:「阿拉無高定,依是大英公……」滿口吳語,燕微生半句也聽不明白。

  第三名毛賊道:「大爺,小人是豬油蒙了心,財帛實了頭,有眼不識泰山,居然夠膽冒犯大爺,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小人該死!」照頭照臉,摑了自己十數巴掌,忽地面容抽搐,口吐白沫,居然羊癲瘋起來。

  燕微生還能如何,唯有道:「好啦好了,我今番便饒過你們。以後你們須得改過自新,做回好人,否則再遇上大爺,我可決計不再輕饒!」

  他此言一出,連羊痛瘋那名毛賊也忽然不藥而愈,三人大笑大跳,圍著燕微生,又摟又抱,連呼多謝,一併走了。

  燕微生搖頭苦笑,舉步入城。來到姑蘇,相距武林大會還有十天,自然免不了先乘舟邀游水道,一覽天下無雙的水色,方始不枉了姑蘇這一遊。

  遊了一整天之後,燕微生付錢梢公,左掏右掏,赫然發現懷裡的三十多兩銀子居然不翼而飛。

  他先向梢公坦言,梢公大怒;他繼而苦苦哀求,求得舌焦唇幹,梢公才勉強道:「也罷也罷,老子倒楣,瞧你的樣子還蠻老實,擔屎也不見得會偷吃了……」

  燕微生心內哺咕:「擔屎自然不會偷吃,還用你說?」

  梢公續道:「老子吃虧點,你給我划船三日,收入全歸老子,這筆賬便算一筆勾銷,老子也好歇一歇筋骨。」

  燕微生大喜,忽又愁眉苦臉道:「我的錢全都沒了,無錢開飯。」

  梢公道:「他媽的,老子好人做到底,每天給三個銅錢你開飯。喂,反正你沒錢,不如索性把這條小舟租給你,也好讓你賺回一些盤纏,如何?」

  燕微生大喜過望,心想:「我身上不名一文,如何去得銅雀莊?反正相距七月十八還有多天,不如先在此賺回幾文,再作打算。」

  於是二人協定每天二十文銅錢船租,為期十天。

  到了第二天,燕微生方喊叫苦連天。首先要爭生意,數十名船夫聚在碼頭,有人路過,不管他是不是乘船,大夥兒都一哄而上,蜂擁搶客。可憐燕微生呆頭呆腦,呆口呆舌,如何爭他們得過?這一天幾乎吃了白果,幸好俟得傍晚,一名北方客人到了碼頭,只有燕微生懂得跟他說北方話,終於接成第一宗生意,勉強夠付二十文船租,只是還不了錢,給梢公罵了個狗血淋頭,不在話下。

  第二天居然漸入佳境,客人越來越多,大多是武林人士,來自各方各地的都有,想來都是參加壽宴的英雄豪傑。燕微生的肚子在唱著空城計,手上還要用力搖櫓,為了賺錢,劃足八個時辰,他又不懂得使力竅門,只搖得雙臂幾乎脫了力。

  這一天,燕微生賺了九十八文錢,非但付清了船租,連欠的船錢都一併付了。

  梢公見到,眼都幾乎紅了,立刻坐地起價,把船租增加兩倍。燕微生逼於無奈,只得也應承了。

  第三天的生意更好,來的江湖豪士更加多了許多。他們每一個都好像燕微生初下淩天堡時一般的腰纏萬貫,闊氣億分,燕微生把船費提高一倍、二倍、三倍,他們也不在乎,燕微生更加辛苦,錢也賺得更多了。

  這一趟,燕微生學乖了,先把錢收起來,數定四十文錢,一手遞給梢公,梢公不知他的收入暴增,自然不致坐地起價。

  每一天,燕微生辛苦搖船八個時辰,黃昏只花一文錢,吃上兩個大白饅頭填肚。他希望積多點錢,去到銅雀莊時,萬一要花起錢來,也不致於太過狼狽寒酸。

  燕微生這一生,從來沒受過這樣的活罪。幸好他生性樂天,闖蕩江湖之前,也存了吃苦之心,每晚臨睡前安慰一下自己,也沒有什麼。

  這一天是第八天,還有二天,便是武林大會的正日了。

  燕微生身前是一名少年道士,高冠羽服,面如冠玉,背插雙劍,甚有高手風範。

  青年道士一上船,拋了十兩銀子給燕微生,冷冷道:「開船。」

  燕微生道:「道爺到那裡去?」自從當了船夫之後,他的口齒也乖巧了不少。

  青年道士道:「隨便。」之後一句話也沒有說過,像是吃了啞藥一般。

  燕微生只得隨便帶他漫遊姑蘇水道。途中逗著少年道士說了幾句話,也無回應,索性不說了。

  突然遠處一陣兵刃交擊之聲,燕微生舉頭一望,五艘小船載著七名漢子,展開刀劍,同時圍攻一名黃衫青年。

  黃衫青年那艘小舟的船夫早就給刀劍劈開胸膛,半截屍體伸出船外。黃衫青年使一柄長劍,劍法頗為不弱,錚錚兩聲,圍攻一人使的齊眉棍斷成二截,另一人使的劍尖也給砍斷,原來黃衫青年手持的居然是一柄寶劍。

  七名漢子兵刃雖是吃虧,出手卻半點不讓,狠辣老練,招招奪命。黃衫青年擋了幾招,怒聲罵道:「林圖,想要我的性命,可沒這麼容易!」

  話未說完,迎頭一個獨腳銅人砸來,黃衫青年揮劍一擋,獨腳銅人畢竟太過沉重厚身,寶劍只能削破一塊鐵皮,手腕一震,差點便給這件重逾五十六斤的重兵器砸個脫劍而出。

  黃衫青年對著說話的卻是一名風度翩翩的公子哥兒,意態悠閒,輕搖把扇,半躺半坐在不遠處一艘小舟之上。

  公子哥兒林圖笑道:「看看你姓李的有沒有這個本事?假如你今日逃得脫本公子性命,我便把沈素心讓給你,那又如何?」

  燕微生聽見沈素心的名字,心頭一震:「他們是在爭奪沈姑娘?他們究竟是沈姑娘的什麼人?」

  黃衫青年怒極,忽地一柄鬼頭刀直砍他胸前,他寶劍回削,鬼頭刀直直落下,卻是連著持刀者的手腕。黃衫青年又傷了一人,正自得意,忽見眼前一黑,舉起左手劍訣一擋,食中二指已給獨腳銅人砸飛出來。

  他一陣茫然,好一會才感覺痛楚,慘聲高叫起來。

  燕微生看得義憤填膺,心道:「非得去救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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