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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只見右門神別向東方,雙目平視,竟有恭謹之色。再看柳嶽,也是望向同一方向,眼中兇悍戰意全失,目光卻帶恐懼。而閻羅、轉輪、卞城、五官四王,亦自顧向東方,目光非獨恭謹尊敬,簡直是崇拜了。

  燕微生解開了柳笑語的穴道,只見東方不知何時來了一個老年甲士,自顧舞劍,完全不理場中諸人。

  柳笑語望見爹爹的恐懼眼神,心念一動道:「莫非,莫非是門主來了?」

  燕微生心想:「門主?莫非他便是霸王門主?」

  老年甲士劍招舞得極快,盡含古樸無華的劍意,既是古風儼然的劍舞,也是一套淩厲狠辣的劍法。

  燕微生雖非用劍高手,然而他是練武之人,對於劍道自也略識有無,心道:「這人的劍法好高!定然就是霸王門的門主!」再看之下,只覺這人劍法暗伏玄機,似乎與自己所學,竟有吻合之處,不知怎的,心裡竟有絲絲寒意泛起,卻又說不出害怕在什麼地方。

  「是了,怎地門主的劍法,竟似是我家刀法的剋星?」

  燕家刀法的每一刀每一式,竟都似被他的劍勢封住,然而,卻又似乎未能十足克制得住。老年甲士那一劍直刺腰側笑腰穴,刁鑽絕倫,只是要破燕家的「酩酊藏刀勢」,似乎稍嫌不足,最多不過拼個同歸於盡罷了。

  他忽覺手心有汗,驀然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已握著了柳笑語的纖手,汗水卻是柳笑語的手掌滲出來的,顯然她也是緊張之極。

  燕微生心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和柳姑娘只是萍水之交,不能如此。」要待揮開柳笑語的手,卻又顯得大著痕跡,問道:「柳姑娘,這人便是門主?」

  柳笑語搖頭道:「我也不知。我也從來沒有見過門主。」

  燕微生嗯了一聲,凝神察看老年甲士的劍法,心道:「這人劍法無疑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然而若要令柳前輩、右門神這等絕頂高手怕得如此厲害,只怕卻未必能夠!」

  卻聽得右門神道:「項莊先生,未知門主何時來到?盼請示下。」

  項莊卻完全沒有理會右門神的說話,只是自顧舞劍。

  燕微生心道:「原來這人不是門主。」猛地想起:「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這句話,心下一僳,連忙護在柳嶽身前,說道:「柳姑娘,請替你爹爹包紮傷口。」乘勢放開了她的手掌。

  柳笑語撕下一截衣袖,為爹爹包紮,然而柳嶽身上傷口如此之多,卻要從那裡包紮起?心下又急又痛,淚水籟籟流下,哭道:「爹爹,都是女兒不好,累成你這樣!」

  柳嶽如夢初醒,輕撫女兒頭髮,喃喃道:「這是老爹不好,怪不得你,怪不得你。」

  燕微生見柳笑語斷袖包紮露出半截皓腕,連忙把整片衣襟撕了下來,遞給柳笑語。

  柳笑語接了,低聲道:「謝謝。」慢慢為父親點穴止血,再逐個傷口細細包紮。

  柳嶽歎道:「項莊來了,門主也就不會遠,我兩父女畢命於此,也是天意!」

  燕微生忍不住道:「柳前輩何出此言?我們三人聯手,未必便沖不出這裡!」一挺手中單刀,刀身竟嗡嗡生響,激蕩風傳。這柄單刀,卻是他剛剛從秦廣王的屍身拔回來的。

  柳嶽搖頭道:「門主既然來了,我們說什麼也逃不掉了。」

  就在這時,右門神等五人一同跪下,恭聲道:「屬下參見門主。」

  二人攜手走入大堂,穿的竟是京戲裡的服飾。男的身材高大,戴上楚霸王的面譜,神態威武,女的身形婀娜,面上戴的,卻是虞姬面譜。

  燕微生雖是長住淩天堡,然而過年過節,堡內也會搭棚唱戲,是以他亦認得霸王別姬,心道:「霸王門,原來門主真的便是楚霸王!」

  楚霸王不理眾人,逕自走到柳嶽面前。

  虞姬則嬌聲瀝瀝,十足唱戲的花旦:「大家平身。」

  右門神等五人聽到此言,方敢站起身來。

  楚霸王道:「柳岳,我原知你桀驁不馴,不該強逼委你作為左門神。今日之事,是我之失策。」他說話低沉,仿如含著核桃,甚難聽得明白。

  柳嶽面色慘白,垂首道:「俺不幸戰敗你手下,願賭服輸,投入霸王門下,是為大錯一;今日殺你門下,並為你所察覺,是為大錯二;連犯二錯,俺願向門主領死!只盼門主答允俺一個請求,則俺死而無悔!」

  楚霸王道:「久聞柳雄獅父女情深,果然不錯。」他不待柳嶽說出所求,已然猜到柳岳心意。

  柳嶽長跪哀聲道:「只盼門主念著這三個月來,俺為霸王門打下連橫寨、滅去點蒼派、殺掉虎頭小霸王,無功亦有汗馬勞,饒過小女一條性命!」

  燕微生一直留神楚霸天一舉一動,只見他舉手投足之間,看似輕描隨意,全身卻無半點破綻,自己蓄勢的刀招便發不出來,心下暗自驚駭。

  柳笑語卻不管這許多,心想:「只須打死了這個裝神弄鬼的門主,咱們父女便可逃出生天。」陡地出拳,擊向門主胸口。她知門主武功深不可測,這一拳已使出了十成功力。

  柳嶽臉色大變,驚叫:「笑兒,住手!」

  楚霸王袍袖輕拂,柳笑語只覺一股大力襲來,身子飛開。

  燕微生急抓她的上臂,止住她的跌勢,一攔便攔在她的身前。

  柳嶽道:「小女無知,請門主寬宏大量,饒過她的無禮冒犯!」

  楚霸王不理柳岳走前數步,面對燕微生,說道:「你是黃河燕的兒子,對不對?」

  燕微生心下一震:「這人連我一招半式也未曾目睹,怎地居然猜著了我的身份?」忍住畏懼,昂然答道:「不錯。你待如何?」

  楚霸王道:「黃河燕是河北霸主,霸王門亦不想得罪於他。你走吧。」

  燕微生壯著膽子,說道:「我不走。要走,我跟柳前輩父女一起走!」

  楚霸王道:「黃河燕一代梟雄,反復無常,想不到竟然有你這一位英雄兒子,確是難得。」

  燕微生瞠目道:「你是嘲諷我爹?」

  楚霸王道:「為子者不聞父之過,很好,很好。」

  燕微生道:「今日之局,不是你們死,便是我們亡。你不出手,我可要出手了。」抱刀立了一個起手式,意示敬禮,一刀斜斜劈下。

  楚霸王道:「刀法很好,已有黃河燕八分火候,可惜功力未純。」伸出手掌一擋,掌刀交碰,竟發出鏗鏘碰擊之聲。

  燕微生心生駭然:「莫非這人的手竟是鐵鑄的?」刀勢不停,連劈七刀。

  楚霸王身形好像紋絲不動,那七刀卻偏偏砍他不中,一邊道:「好,我聽你的話,便放了柳岳父女。」說罷,身形已到了柳嶽面前。

  燕微生見他身法有如鬼魅,吃驚匪淺,心道:「他竟說放了柳前輩?其中有何詐謀?」只是楚霸王此刻大占上風,又何須使用詐謀,遂收刀看他有何說話。

  楚霸王對柳岳道:「柳雄獅,你是鐵掙鋒的漢子,便是五馬分屍,剝皮拆骨,你也決計不會皺上一皺眉頭,如今為了令愛性命,竟然向我下跪哀求,這份深情,很令我感動。」

  柳笑語大叫道:「爹,咱們縱是不敵,父女一併戰死這裡便是了,何必來求這門主?」

  柳嶽卻只道:「求門主大發慈悲。」

  楚霸王伸手一托,說道:「柳雄獅請先起來再說。」

  柳嶽只覺一股洶湧內力直湧膝下,順勢便站了起來。

  楚霸王道:「只須你再為我除去一人,我便放過你和令愛。」

  柳嶽道:「那人是誰?」

  楚霸王低聲在柳嶽耳邊說了一句話。

  柳嶽面色一變:「是他?」

  楚霸王道:「如果這人是容易殺的,又何用你去殺?」

  柳嶽道:「俺只恐怕武功不夠,殺他不掉。」

  燕微生心頭一震:「柳前輩武功已經如此驚人,他殺不掉的人,世上寥寥可數,究竟是誰呢?莫不成是爹爹?」

  楚霸王道:「要殺這人,自然得用計謀……」驀地伸掌劈向燕微生。

  這一著全無徵兆,來到之時,掌風已然及胸。也是燕微生臨敵太少,傾神聆聽楚霸王與柳岳對答,竟然鬆懈防備。

  燕微生胸口如遭刀劈,退後兩步。不知何時,右門神經已站到他的身後,伸掌斜劈他的後頸。燕微生刀抓上翻,及時擋住這偷擊一劈。

  楚霸王變掌成指,連點燕微生大倉、中府、周榮、食竇、胃、腹大橫六處大穴,其勢有如行雲流水,揮灑自如。

  燕微生「嘿」的一聲,吐出悶氣,慢慢跌倒。臨暈迷之前,只聽得楚霸王歎喟道:「黃河燕有子若此,死也無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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