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周顯 > 英雄刀 | 上頁 下頁


  燕微生不溫道:「誰教你打開我匣內的東西?」他自然認得,盒子內放著一頭紅頭蟋蟀,一直放在大木箱內。

  堂倌悻悻然放下,說道:「飯錢呢?」

  燕微生道:「你拿大木箱來,就有飯錢。」

  堂倌道:「什麼大木箱小木箱?沒有!」

  燕微生怒道:「就是他叫你交給我的盒子,你剛剛才說過,如今竟然說沒有!」

  堂倌道:「那個盒子,不就是這個嗎?」指著盛著紅頭蟋蟀那個小盒子。

  燕微生打開小盒,只是盒內紅黑混成一片,紅頭蟋蟀竟然已給壓成肉醬了。

  他只覺頭腦一暈,好一會才明白,六安竟是挾帶大木匣子,逃了。

  燕微生心裡像有一把聲音在呐喊:「不會的,不會的,我跟六安從小一起長大,情如兄弟,他,決計不會出賣我的!」

  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解釋?六安便是要回淩天堡,也不會把大木箱帶走,也不會留下盒紅頭蟀蟀,不會踩死了蟋蟀才交回給他,那蟋蟀,不啻是向他示威!

  燕微生的心空白茫然,如同被人活生生撕裂成兩片,卻又全無感覺,全無痛苦;他平生第一次被人背叛了,出賣他的是他最親信的人,背叛得如此徹底、如此怨毒,被背叛的滋味原來是這樣的!

  卻聽得身旁一把聲音,好像遠又好像近:「怎麼了,錢呢?」

  燕微生驀地一醒,定一定神,才道:「他卷走了我的木箱子,我去追他回來!」

  堂倌冷冷道:「你去追之前,最好先清了這筆賬。」

  燕微生呆在當場,囁嚅道:「我,我的錢都在他的身上……」

  堂倌冷冷道:「如此說來,你是吃白食嘍?」

  燕微生臉色刷的變得發白:他決想不到,一出江湖,便遇上了這種事情,如此丟人!他固然大可一走了之,那堂倌亦攔他不住。只是,吃白食固然丟臉,卻始終是無可奈何,然而一走了之,卻是明目張膽作賊了。

  他,燕微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大丈夫,決計不能作賊!

  燕微生結結巴巴道:「我……我去找錢,無論如何,都想辦法找到錢回來……」

  堂倌上下打量著他,忽道:「瞧你的樣子,家裡還像有三兩文錢,就這樣吧,我走一趟,替你回家拿錢,不過你可得多給我一串錢作路費。」

  燕微生如何敢讓堂倌回家拿錢?更何況,他也決不能讓燕家丟這個大臉,遠道:「我家……很遠……」

  堂倌道:「青石鎮有得多大?半個時辰來回,啥地方也盡夠了。在那裡?城鎮西?白衣巷?一裡亭?」

  燕微生道:「在……北京城……」

  堂倌怒道:「小子好大的膽子,吃白食還要耍老子?」

  這時,一名客人走了過來,只見那人獐頭鼠目,一臉猥瑣,一來到便先把三文錢塞在堂倌手裡,笑嘻嘻道:「老哥,這小夥子是我的朋友,給個面子,讓我跟他說幾句話,飯錢待會兒就算給你。」

  燕微生心裡一喜:「莫非遇上了救星?」

  果然,猥瑣男子向燕微生道:「常言道:『四海之內,皆兄弟也。』行走江湖,一時手頭不便,也是常有的事。且讓咱家跟你小哥兒湊乎湊乎,想一個辦法來。」

  他把燕微生拉到一旁,嘰裡咕嚕說了一大番話,燕微生初時面有難色,終於勉強點頭。

  猥瑣男子召來堂倌,問道:「老哥,毛坑在那兒?」

  堂倌指了方向,心道:「毛坑在裡頭,諒你們也無法藉著屎屎尿尿遁走。」

  二人進入毛坑不久,猥瑣男子獨個兒走了出來,手裡捧著一大把衣服,塞了三錢銀子給堂倌,說道:「這是打賞,裡頭的小子,你喜歡怎樣處置他都成。」一溜煙的跑得不知去向。

  堂倌又驚又喜,四下打量,只見掌櫃埋首算帳,不動聲色把銀子揣入褲頭,走到掌櫃身前,清清喉嚨,說道:「老闆,有個小子吃白食,此刻躲在毛坑之中,不肯出來,咱們是先痛揍他一頓,然後提去官府;還是先痛揍他一頓,然後逼他在這裡幹上十天半月?」

  燕微生家裡的茅房是他一人專用的,座落在他住的小房子背後,寬大舒適四周實牆,以擋夏熱冬風,頭上通風,以散臭氣,廁內另種鮮花,放置香料,馬桶內裡滿鋪鵝毛,便溺一沉到底,臭不外泄。

  如今這個茅房,卻是臭得厲害。馬桶蓋子雖已合上,臭氣還是從四方八面包圍而來。茅房地方狹小如豆,放了馬桶之後,人只能坐在馬桶之上。燕微生自然也是坐在馬桶上。

  他赤身露體,只穿一條內褲,凜烈北風穿過茅房的木門,吹入房內,冷得他簌簌發抖。他一向不怕冷,結冰的寒天還能穿著一件單衣短打練拳刀,今天亦不算是太冷,至少在高山之上的淩天堡比起這兒冷得太多了,不知怎的,偏偏燕微生此刻卻覺得幾乎連血也凝結起來。

  雖是臭得刺鼻、冷得熬骨,燕微生的腦筋反而轉得飛快,不停胡思亂想:他想到了父親,想到了死去的母親,想到前晚還在家裡享著高床暖枕,想到昨晚收拾出走的興奮,想到六安居然背叛了自己,心裡不禁陣陣悸痛:六安,他,沒理由要背叛自己啊……

  又想:「別的東西倒還罷了,燕家的刀譜卻是燕家代代相傳的寶物,如今竟然在我手上失去,怎對得住燕家列祖列宗?唉,本來我便打算把燕家刀法酌量傳給六安,給他拿走了,又打什麼緊?」

  「可是,把燕家刀法傳給六安是一回事,給他偷走了刀譜又是另外一回事啊!爹爹知道了這件事,非把我打死不可。」

  想著想著,忽地驚覺:「啊,只怕也有大半個時辰了,恁地那位朱先生還未拿回當衣服的錢和新衣服給我?」

  他這時才覺得不妥:「燕微生啊燕微生,你與那朱先生非親非故,怎地如此容易信人,把所有的衣服都交給他?你剛剛給六安騙了一次還不夠,立刻又給人騙了第二次,真是蠢蛋中的蠢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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