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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羅侯公子縱身一躍,擋住去路,峻聲道:「你裝聾作啞,打算哪裡去?」

  雯兒嗔聲道:「你要怎樣?你一定要打架?」她雖有怒意,臉色仍是十分柔和嫻美,面對如此柔和嫻美,宛若瑤池仙子的雯兒,羅侯公子再是兇狠,卻也發作不出來,只見他微微一怔,無奈歎了口氣,道:「我並非要和你打架,我是想讓你明白,我……我……我在愛你。」

  雯兒猛地後退一步,如遇蛇蠍,訝然道:「你……你……莫非瘋了?」

  羅侯公子搖頭道:「我沒有瘋,若是瘋了,我也……我也就解脫了。」

  他頓時變得無比軟弱,話落,頭已深深垂了下去。

  雯兒臉色發白,緊緊依靠雲震,顫聲道:「你……你……必定是瘋了,我從來沒有見過你。」

  羅侯公子再次抬頭,已是萎頓不堪,淒然道:「我第一次見你,是在那壺公峰的盆地之中,從那時起,我心裡已經深深烙下你的影子,就想娶你為……」

  雯兒覺得此人十分可厭,黛眉輕鎖,截口道:「不要再說啦!我從來沒有去過壺公峰,那是什麼樣子,我全不知道。」

  羅侯公子道:「你去過的,你就住在那裡。那裡四山屏列,壁立千仞,串聯著兩塊盆地,四周崖壁上松柏蒼翠,遍生綠苔,盆地中奇花異草,萬紫千紅,那裡有清潭,有飛瀑,有荷塘亭榭,石徑洞府……」

  雯兒聽得呆了,眨眨眼睛,接口道:「還有小白、小青,小翠……」

  羅侯公子微微一怔,隨即目光一亮,道:「對!還有小白猿、小翠鳥、小……」

  雯兒刹時眉開眼笑,道:「不錯,我住在那裡,那是我的家,那叫『小瑤池』,不叫壺公……」

  她心地純潔,不愉快的事很容易丟開,但話未說完,突然目光發直,愣愣的發起呆來。

  雲震心頭大震,右臂一圈。將雯兒摟在胸前,急道:「雯兒!雯兒!你怎麼啦?」

  雯兒幽幽一歎,道:「我怕我真是高潔了。」

  雲震松了口氣,但卻黯然道:「雯兒,莫胡思亂想,我們回家去。」

  雯兒喟歎道:「雲哥哥,『小瑤池』是你我的小天地,這人竟說在『小瑤池』見過我,又認定我是高潔,我真是高潔嗎?」

  雲震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忽聽一個親切的聲音慈祥地道:「孩子,你本來就是高潔,那有什麼不好呢?」

  三人不約而同的轉身注目,循聲望去,不知何時,屏風之前,已經站立著一位宮裝高髻的美貌中年婦人。中年婦人眉目如畫,眼神清澈,雍容華貴之中,有一種令人不敢仰視的威嚴氣慨,但此刻目光投注在雯兒身上,即是分外慈愛和善,洋溢著母性的光輝。

  雯兒見到中年婦人,隨即掙脫雲震懷抱,喊一聲「媽」,人已乳燕一般飛撲過去,但羅侯公子見到那中年婦人,卻是渾身一顫,大大吃了一驚,駭然道:「你……你……打水姑娘?」

  中年婦人牽住雯兒的手,蓮步輕移,款款走了過來,說道:「泰山一別,匆匆二十一寒暑,難得公子不忘妾身,但妾身早與金陵王高華結禮成婚,公子這稱謂得要更改了。」

  雲震曾聽張鑄魂說過泰山往事,知道「打水姑娘」心機深沉,手段冷酷,武功更是別走蹊徑,高不可測,現下耳聞中年婦人如此對答,心裡不免暗暗吃驚,也不由恍然而悟,忖道:原來她嫁了金陵王,難怪二十年來,不再見她在江湖上現身。

  雯兒見到金陵夫人,心情已經穩定下來,這時戚然道:「媽!您說我是高潔?」

  高夫人含笑道:「娘豈會騙你?」

  雯兒問道:「那麼,您是我親娘?」

  高夫人點頭道:「兒是為娘親生。」

  雯兒眉頭一皺,道:「金陵王?」

  高夫人道:「自然是你爹爹了。」

  雯兒神色一黯,忽然閉口不語。

  高夫人立即將雯兒拉近身側,輕輕摟住,柔聲道:「孩子,娘願你終身歡樂,你本無憂慮,現在怎麼變得多愁善感了?來,笑一笑,娘還要為你處理事情呢!」

  雯兒性格柔順,聞言果真勉強笑了一笑。

  高夫人喊「乖兒」,這才抬起頭來,目注羅侯公子,冷然道:「妾身對公子深感歉疚。」

  羅侯公子一愕,道:「晚……本公子不明夫人所指?」

  高夫人微微一笑,道:「為了小女,荒廢公子不少時間。」

  羅侯公子又是一愕,道:「這……本公子幸蒙專寵,不勝榮幸……」

  高夫人截口道:「可惜小女少不更事,辜負了公子一片盛情。」

  羅侯公子目瞪口呆,半晌方道:「家師曾與金陵王有過婚嫁之議,這事尚請夫人玉成。」

  高夫人冷然道:「公子儀錶非凡,文才武學,堪稱武林翹楚,小女願意匹配公子,妾身原無話說,怎奈小女之心,另有所屬……」

  羅侯公子急急道:「令嬡她……」

  高夫人舉手作勢,厲聲道:「不必你說,妾身自始至終,身在後堂,許多細節,妾身聽得明白,俗語說:知子莫如父,知女莫若母,公子盛意,妾身替小女心領了。」

  羅侯公子心中打鼓,嘴上囁嚅道:「這個……」

  高夫人斷然道:「公子請便,從今以後,但願公子自重,莫再打擾小女寧靜,並望公子回稟令師,妾身有閑,自當前往拜候。」

  羅侯公子面對當年的「打水姑娘」,如今的金陵王夫人,可謂心有餘悸,雖有滿腹怨言,卻是不敢開口,囁嚅有頃,仍只得抱拳一拱,道:「既然如此,本公子告退。」

  轉身行去,竟似突患足疾,良久方始消失不見。

  雲震眼望羅侯公子頹唐無力的背影,不覺搖了搖頭,看等那背影消失,他方始緩緩轉過身來,向高夫人望去。

  高夫人恰恰也在瞧他,那清澈有神的眼睛,這時又變柔和了。

  雲震暗暗忖道:這位夫人的是高明,三言兩語,就將這等棘手之事處理好了,若非知道她的往事,誰能相信像她這樣高貴和葛的人,會有這等霹靂手段?

  只見那高夫人微微一笑,道,

  「孩子,苦了你啦!」

  雲震呆了,這回連思維也停止了,他有點不敢相信,高夫人竟會對他這般親切,睜大眼睛,愣愣地不知如何作答。

  高夫人又道:「你那肩頭的傷勢不要緊吧?」

  雲震這才回過神來,他畢竟與常人不同,片刻已自十分鎮靜,欠身作禮道:「謝謝夫人關注,些須微傷,晚輩尚能承受得了。」

  高夫人含笑道:「嗯!你毅力過人,心地寬厚,十分難得,潔兒與你為友,妾身放心一半了。」

  雲震不覺脫口道:「雯妹溫純善良,晚輩責無旁貸,自當竭力愛護她。」

  高夫人點點頭,道:「謝謝你了。」

  雲震順口道:「不敢當夫人言謝。」

  高夫人道:「該當的,若非你那『太陽丹』,潔兒那古怪的病症,不知何日痊癒呢?」

  雲震大感意外,愕然道:「太陽丹?」

  高夫人點頭含笑道:「真是『太陽丹』,『太陽月』藥性猛烈,本是女子脫胎換骨,伐毛洗髓之靈藥,一般練武的女子得服此藥,內力將倍勝往昔,而且愈練愈是精純,可達三花聚頂的最高境界,卻不知此藥對潔兒之病,竟也能收奇效……」

  她話聲微頓,接道:「潔兒之病,本是兩根主腦神經錯綜交亂所形成,此病由胎裡帶來,種因于父母之性格與血液,我以為終身已無治癒之望,因之終日惶惶,內心沉痛不已,深感愧對潔兒,殊不知……孩子,你竟救了潔兒。」

  雲震完全聽得呆了,瞪著眼睛,一言不發。

  高夫人微微一笑,又道:「也虧得是你,你似乎對潔兒之病早有所知,而且深悉潔兒另一種性格,竟用激將之法,令潔兒自動服下『太陽丹』,設非如此,那時的潔兒,可是絕對不會接受的,孩子,你真聰明,當時妾身竟也被你瞞住了。」

  她自己愛用心機,以己度人,認為那是雲震蓄意而為的傑作,殊不知雲震此刻正在暗暗叫喊著:慚愧!慚愧!

  這時,雯兒滿臉疑色,接口道:「媽,您在講我嗎?」

  高夫人伸出一雙白玉般的手掌,撫摸著雯兒的秀髮,微笑道:「為娘只有你一個女兒,自然是在講你。」

  雯兒訝然而又微覺不安地道:「聽說高潔心狠手辣,我怎麼會是她呢?」

  高夫人神色一黯,道:「那是病症,乖兒不要放在心上。」

  雯兒蹙眉道:「我對高潔的事,一點都不明白……」

  高夫人道:「你若知道,那就不是病了。」

  雯兒道:「世間竟有這樣稀奇古怪的病……」

  高夫人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身患這種離魂之症,乃是你我母女共同的不幸。」

  雯兒道:「離魂之症?那是什麼病?媽能告訴我嗎?」

  高夫人道:「現在告訴你,自也無妨,來,坐下聽娘講。」

  她隨便選了張椅子坐下,雲震與雯兒也各自選了張椅子坐下,她尚未往下說,雲震已經擔心的問道:「夫人是說,雯妹的病已經痊癒了?」

  高夫人點了點頭,微笑道:「嗯!潔兒昏睡時,我……我本在屏風之後,見引鳳丫頭將她抱去內宅,我放心不下,急急趕去助她發藥行氣,真氣行脈,但覺潔兒那錯縱複雜的主腦神經,竟慢慢各歸其位,恢復了正常,想來已經完全復原了。」

  雯兒奇道:「沒有恢復正常以前,我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高夫人道:「樣子倒無差別,性格脾氣,聰明才智,卻是大不相同了。」

  雯兒道:「怎樣不同呢?」

  高夫人歎口氣道:「你現在的一切,自己明白,不需為娘說了,但當你變成另一個潔兒時,卻是精明冷酷,整日憂慮,睥氣極大,恨天恨地,唉!就連為娘也恨上了。」

  雯兒大為驚疑,道:「有這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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