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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哈木通一想不好,莫不是人家五雄也有一對百蠱珠,只因百蠱珠雖是百年一見,極是罕有,但人間存在的,千百年來,自然仍有兩對的可能。

  可是哈木通一想風倫方才說的檀木枕頭之事,分明話中有刺,天下那有這樣湊巧的事?但目前的情況對自己極不利,因為五雄素來不落單,現在此谷中已現身了老大及老五兩個,自己過五天就要遠走了,犯不著為了誤會而功虧一簣,折在此地。

  他拿定了主意,存心激五雄道:「哼,不料五雄也是無賴的人」

  果然,雲幻魔歐陽宗怒道:「死人皮,你嘴巴乾淨些。」他口口聲聲罵別人「死人皮」,還要人家乾淨些,可真是怪事。

  哈木通尖聲道:「你若真有」對百蠱珠,可知道使用的咒語麼?」哈哈大笑,歐陽宗道:「這有何難?」

  話落,一頓又道:「但是死人皮,你也得寫出一份來,否則我焉知你是否耍賴?」

  哈木通道:「好說!」

  哈木通疾退三步,歐陽宗卻迅速站起,兩人互相往地上一瞧,哈木通不禁微噫一聲,原來哈木通用足尖在地上所書的「苗文」和歐陽宗所寫的竟一模一樣。

  靈機一動的哈木通道:「這不能算數,你大可看了我所寫,再寫上去。」

  這倒不是誑話,因為依哈木通或歐陽宗的功力,雙方的動作雖快,但仍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把對方所寫的依樣寫下來。

  歐陽宗也故意仿哈木通怒極而發的尖聲道:「死人皮你要怎地?」哈木通道:「那符語一共有二十個晉節,你我輪番各念五個看看。」

  歐陽宗道:「如果我念對了呢?」

  哈木通道:「錯了呢?」胸有成竹的歐陽宗往頸上一拍道:「這顆頭顱送你。」

  哈木通一怔道:「那你要什麼?」

  哈哈大笑,歐陽宗道:「你這大難灘不錯,便送了給我如何?」

  哈木通心懷鬼胎,心想反正自己五天之後便要離去了,樂得做個順水人情,況且素聞五雄脾氣古怪,有他們五個盤踞在此,便連破竹劍客也不敢往裡硬闖,豈不是又代自己看守著十多年來武林中最大的秘密了麼?他狠狠地跺了一腳道:「好,你先念,可要大聲一點。」歐陽宗閉上了眼,仰頭念道:「啊咪呵地吧——」

  哈木通也大聲接下去道:「噓擄擔噯嚏——」

  歐陽宗一口氣接完道:「噢噶當鑒嚷擠嚅搞躍。」

  嘴上掛出一迷詭道的哈木通道:「好,十天之後,你們來接收此穀。」他緩緩地轉身離去。

  目送他又橫渡了大難灘,歐陽宗然後回頭喊道:「風老兒,你還不出來?」風倫哈哈一笑道:「出來啦,出來啦」便從一塊巨石後跳了出來。

  歐陽宗道:「你儉的那珠子還不拿出來看看」

  一指歐陽宗身後的一條石縫,風倫道:「方才我已把兩顆珠子都丟進去啦」

  看看石縫,歐陽宗道:「藏得好,我們先去找老三他們,反正十天之後再來拿著耍子,整個大難灘都是我們的啦。」

  風倫喝道:「定!」

  呼地一聲,兩人同時躍出沙舟。

  遠遠的山崖上,哈木通目睹著他們在沙上飛奔,口中喃喃地道:「好個魔教五雄,五天之後我便來收你們的屍。哼,百蠱珠的神秘毒瘴,連了一大師都抗不住,你們……哼哼……」

  他以為百蠱珠仍帶在五雄身上,方才又念動了咒語,五天之後,包管死無葬身之地,卻不料風大爺把珠子塞在石縫裡了,五天后死的不知是誰呢!

  時間是在風倫大鬧大難灘的前半個月,地點是江南揚州域外的一地方。

  黑密密的林子裡,只能透進了極細微的月光。

  林外是一個極大的池塘,池塘與林子間有一條環形土石路,路旁的荒草間坐著一個沉默的人。

  林中不知有多少對的目光,盯住他的一舉一動,也不知有多少對耳朵,在倫聽他的一言一語,黑暗吞噬了一切,而使人有莫測高深之感。

  那人面對著平靜的水面,雙目失神地注視著水中倒映著的明月,嘴裡輕輕地在蠕動著,倒像是個瘋子。

  黑暗中,一株小灌木旁,忽然輕輕地發出了一迷低微的索索之聲,但又迅速歸之于平靜了。

  薑婉覺得身邊的慕小真一動,她意識到這一迷聲音,便可能使多目的結果——前功盡棄,她忙右手一伸,輕輕抓了慕小真,制止住她的衝動。

  薑婉轉過頭來和慕小真的目光不期而遇,她震眩了,她覺得慕小真那幽然的神色像是在要告訴她:「我已不能再忍受,讓我出去見他吧」

  她只得表露出安慰及同情的姿態,但婉兒實在不能表示什麼,她只是嘴角微微往下一沉,那是無可奈何的苦笑,

  刷地一聲,水面上突起了一道丈來高的水柱,但又突突地,迅速地消失了。

  湖邊那人又檢起了一塊石頭,漫無目的地貼著水面拋去,於是,接連發出了極清脆的三下聲音,石子又在水面跳出跳入,終於沉入湖底。

  那人忽然抬頭仰視著月光,嘴中發出歇斯底里的叫聲道:「我是仇摩,我不是岑謙」

  婉兒心中一酸,眼中浮起了晶然的淚痕——在這漫長的追蹤裡,要不是免得增加慕小真的悲戚,面對著失去理智的仇摩,婉兒真想大哭三天。

  仇摩的聲音變得徐緩了,但仍是可聞:「岑謙是誰?我不是岑謙,岑謙又是誰?」

  他激動極了,他緊緊抓住丫頭發用力往四邊扯,他的雙腳在水中不停地打著,發出了花喇花喇的打水聲。

  婉兒只覺得手背一涼,她不看也知道,這是慕小真的傷心之淚,她又有什麼話好說呢?她自己也想號淘大哭呀。

  東方漸漸地泛出了一迷魚肚般的白色,遠處傳來了早起的雞啼。

  仇摩揚起頭來,歪著脖子仔細地聽著雞鳴,頭兒不停地點著,在計數著它的次數,嘴上掀起了一迷茫然的微笑。

  他的動作仍不失迅捷,他站起身來,毫不遲疑地沿著土石路往西北走去,他的步子很大,但走了三五步後,總要停下來略作考慮,然後又大步前進。

  他走過池邊的一座破廟,頭也不偏一下,仍放步前進。

  這在常人是幾乎不可思議的事,因為他一夜未曾闔眼,只是枯坐在池塘邊,而不過十步之遙,便是一個可供息腳的小破廟。

  晨風輕輕地在林中嬉嬉著,頑皮地把美如少女肌膚的湖面,吹起了道道皺痕。

  它也吹起了仇摩的長髮——他的髮髻早已散了,長髮垂在肩上,從背影上望去,倒就是一個早起還未及梳妝的婦人。

  當仇摩的身影消失在林子彼端之後,幾乎在一彈指的一瞬,林中跨出了兩個人。婉兒和慕塵具正跨出去,追蹤仇摩,不料眼前一花,這兩人走出來,竟占了先著。婉兒心中大喜,正要喊出口:「喬姊姊」忽然,她止口了,因為她注意到環境十分複雜。

  喬汝明的神色是默然的,她的神色已失去了往日的嬌豔,她的目光是幽怨的,而且不亞於自己身邊的慕小真。

  婉兒納罕了。

  數月前,當慕天雕被推下大難灘的時候,山邊的一幕已在武林中喧嚷出去了。八大宗派的後人最近所提到的六個字——「大難灘」和「哈木通」。

  同時,慕小真和喬汝明在穀上昏倒的事情,也被江湖上的人在談論著。

  因為慕天雕的時代裡,姑娘在外面走走的人可真是絕無僅有,何況又是如此美貌而且武功高強呢?

  其實婉兒、喬汝明及慕小真都是不正常的家庭生活中的犧牲品。

  薑婉自幼失去母愛,父親又早逝,喬汝明及慕小真自小便自家中失落,所以她們在成年左右的時候,偶而在江湖中走動,並不是沒有原因的,而且多半有些迫於環境的意味。

  儘管是江湖中奔走的男女,在那風氣未開的時代裡,仍是嚮往著正常的家庭生活的,只是他們或她們多多少少比常人的渴望要淡薄些。

  這或許是因為見多識子,不易安於斗室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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