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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九


  生物走避災難,本是物之常情,但這時更奇怪的是,靠近香氣的一群甲蟲,竟迅速地口尾相銜,串成幾大長條,紛紛鼓動雙翅,竟躍然而起。

  慕天雕只當是她們要襲擊自己,倒也不懼她們,早已罡氣護身,但這些甲蟲根本無視於他。

  那十多串的甲晶竟飛向香氣冒出的地方,這些甲蟲去勢雖急,但一近了香氣濃厚之處,更大多又嗡嗡地墮跌了下來。

  但她們卻前仆後繼,少數竟成功地緒住了石縫,於是,香氣便不再冒出來了,而光滑的石柱上卻多添了極不顯目的灰紅色的細條子。

  慕天雕並不知道,自己在無意之中,竟發覺了天地間人見人羨的至寶,也是江湖中眾口喧騰。

  而使伏波堡帶來無窮麻煩的龍涎香。

  一百多年前,伏波堡主「祝融神君」姜文亙力克八大宗派,挾火焰掌的威力而奪得「千年龍涎香」的秘圖,姜文亙得罪天下武林而只為爭這張老羊皮的原因,是因龍涎香是純陽的寶物。

  而武功又以陽剛取勝,所以自己雖捉摸不透秘圖,也不願龍涎香落到旁人的手中。但龍涎香被封閉在如此神秘的所在,也難怪千年來無人可得到了。

  這天下生物,都是生生相克,這些甲蟲是應龍涎香的餘氣而生,但卻最聞不得龍涎香的氣味,因此才以極端兇猛的手段來防止外人的侵入。

  而且那圓石又是處在滾滾沙海中,這些甲蟲要遷地為良也不能。所以只能長年廝守於此,代代繁殖不已。

  所以在劍尖無意中劃破石壁之後,香氣外溢,也難怪甲蟲茫然走頭無路之感。

  但其中接近香溢出之處的部份甲蟲,竟會採取自殺的手般來挽救同族的厄運,這正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事。

  唯一合理的看法是,過濃的香味麻痹了他們的神經,而作盲目的犧牲,聳身向香氣發源一處,但卻正合了人們全己為群的精神,否則我們只能歸之於難測的天意了。

  黑暗而深遠的石室中,飄浮著陣陣冷風,流動的氣體撞擊到冷硬的石壁上,發出一聲聲森森的回音,使人更有雲深不知處的茫然之感。當壁上的劍縫被堵塞了之後,香氣便不再溢出來。

  而圓石上的甲蟲群也恢復了平時的常態。

  這時慕天雕正一使腕力而騰身直上,當他定神往身邊一瞧,卻又見不到迷毫人蹤,他不禁暗暗納悶,難道方才竟是錯覺不成?

  這中空的石柱當然是圓形的,因此,慕天腮附在柱壁上的視角便很狹窄,並不能看到圓柱的全豹。

  正在他暗自詫異的時候,一陣陰風過處,在圓柱的反面,卻飄然地露出一截殘缺不全的僧袍的袖子。

  但這也不過是一瞬眼的事,那袖子轉眼便又清失在石柱之後了。

  慕天雕暗自運功,恐怕是中了別人的誘敵之計。

  因此,他不拔動插在壁中的佩劍,以免驚動了那人,他只是極迅速地翻轉軀體,左手三指挾著一股勁風,閃閃地噗的一聲,便已插入壁中,而慕天鵬的身體也旁移了六尺許。

  於是,他可以窺及石柱的另一面了。

  首先,最引他注意的,是圓滑的石壁上,竟坎著幾個筆劃如指粗許的劈窠大字,那竟是:「少林心法,傳付全真——」

  那字的顏色是灰紅色的——竟是由甲蟲的屍體嵌切而成,也就是說,下筆的人已能指穿石壁,而且可以運筆自如。

  這就慕天雕來說,仍是一個可望而不可及的程度。

  慕天雕望著那八個大字,心中驚震著,以他如此的身手,他幾乎無法想像這個他所推定的了一大師的武學造詣,他回憶著方才拼命以指插入石柱時所感到的痛苦,這證明石柱的硬度遠在一般的岩石之上。

  而了一大師毫無借足之處地懸在空中,竟能刻劃出八個大字,筆筆透穿石壁,這種功力直讓人生出神的感覺。

  慕天雕面對著這一代宗師的還軀呆了半天,這才輕歎了一聲:「即使當年師父他老人家親身赴會,那勝負仍是一個迷啊!」

  想到這裡,他又不覺歎道:「武學之深,直如汪洋大海啊!」

  而由這八個大字,更加證明了慕天雕的推想,那個先他而至而懸身石柱上的人,無疑必是武林中本為神聖的了一大師。

  這時候了一大師的身子,是背著慕天雕的,從他那背影看去,只見他右手仍插在石壁中,左手置於身前,那寬大的僧袍無力地垂了下來,不時隨風而起。

  天下都以為,十多年前的塞北大戰,其關鍵在白鶴道長身上,但全真門下的慕天雕,他深知與白鶴道長無關。

  但在他心目中認為必勝的了一大師一亮會葬身在這大難灘的絕室中,那麼,究竟是誰獲勝了呢?

  武林各派十多年來,除了極少數的例外,大部份都已公佈了當年與會者的姓名,而其中絕大多數又是各派的掌門人,但就公認的資料來說,了一大師或白鶴道長是眾目所望的,但白鶴道長不克參加。

  而了一大師卻埋骨此間,那麼,難道就無人取勝了麼?

  慕天雕心中忽然打了一個寒噤,他想:莫非了一大師是受了別人的陷害麼?就像慕天雕自己一樣……

  但是,以了一大師的功力和機智,尚且不免為他人所構,那麼,其他的人倘能倖免麼?於是,他想起了,在沙流中,他曾拖動了一個人的屍體。

  於是,他記起來,白鶴道長曾描述過大難灘邊的一個怪人。

  那人曾喃喃地對谷中說了些話,好像的祈禱,又像是安靈。

  於是,他記起來,塞北大戰是臨時改變地方的,但原訂的地方卻是在距沙灘不遠的地方

  為甚麼要改地方呢?總有個人提議的吧,那麼,是不是那人先有了佈置?

  他知道,只要有人提議在大難灘中比試,是不會有任何人反對的,因為,大家都是武林中的一流高手,一流高手的撈負之心是最重的,所以決不會有一個示弱而退卻。

  因此,曙負之心又操縱了一次人類的悲劇——人們往往為求勝而兩敗俱傷。

  要不是這場大戰的幕後有陰謀,怎會沒人出面自認自己是唯一的騰利者?

  了一大師能安然抗過流沙,但又死在這石室中,可見得受的不是硬傷,也就是他的功力並沒受損,但他又斃命此處,可見他最可能是受了毒傷。

  但武林大會又不是比賽吞毒藥,了一大師又怎會中毒呢?而且更不應該會如此不機警地被他人所毒……

  慕天雕的思潮雲湧,完全不能自製,因為,他是天下第一個能解開塞北大戰之迷的人,但他愈想便問題愈多,雖百思而不得其解,但他對自己的推論,卻頗有必對無疑的預感,雖然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直覺往往控制了人類的歷史,但他的功過卻不是先可不定論的。

  但眼前的事實是,了一大師的屍骨正懸在慕天雕眼前三尺之處。

  這是奇跡,但是,也許是不忘本那偉大的力量在作祟吧,因為,了一大師是不願少林心法失傳的,而他足下的甲蟲卻正貪心地等著佳餚。

  了一大師左手緊握著少林秘傳的先天氣功的秘笈,右手中食兩指尚緊緊地插在石壁中,也就是第八個字——真字的右下角的一點上。

  慕天雕完全明瞭了一大師當時的心情。

  少林派是最敝帚自珍的,何況是天下所矚目的「先天氣功」!

  但是,能抗禦流沙的天然巨力的,只有精通先天氣功的人,天不通此道的只有兩門——少林和全真,但少林派下代弟子中,卻沒有一人能練成此功。

  其實當世略通少林先天氣功的,並不是少林寺中的僧人,而是伏波堡中的張大哥,這當然是慕天聽所不知道的。

  但是了一大師也知道,張天有是不會出伏波黛步的,因此,他只能寄望于全真門下來重新發現少林秘功,但是,全真一流是正人君子,如不得到少林許可,是不會接受少林心法的。

  了一大師是得道高僧,他知道百十年內,少林將無法輿全真抗衡,他本寄望於自己,但卻又壯志未酬而為小人所乘,因此,他率性把先天氣功託付全真門下,同時也可以結兩派之好。

  了一大師這番不限於門戶之見的偉大觀念,不是常人所能瞭解的,即使慕天雕在三個月以前,他也不能充份領悟。

  但他在見到五魔拼卻多年功力,而拯救白鶴道長之後,他便知道,愛和恨都是相對的;人們是永遠不能絕對地愛念和憎恨某一件事物。

  照理,慕天雕已算是了一大師死後的弟子了,但他卻不能有師徒之禮,因為,他們都是懸空吊在石柱之上。

  慕天雕左右兩手相互交替地插在石壁上,以繞過了一大師的身體而到他的正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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