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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鐵傘尊者想到這裡,只覺眼前一陣模糊,眼眶已被淚水填滿……

  他長歎一聲,忖道:「如果當時我曉得她以後會落得那種下場,我必然不惜一切的將她劫走,絕不離開她一步!」

  因為在他辛勤工作了一個月後,如期的趕回塔城,但是當他足履剛踏進城裡的石板地上時,他便聽到蒙坦娜服毒自殺的消息。

  當他一聽到這個消息真是如同遇到雷霆重擊,幾乎震得呆住了。

  當他抑制住胸中的悲痛,詳細的打聽出蒙坦娜自殺的經過情形時,他更禁不住為她的堅貞與節烈而傷痛。

  他出身窮苦的牧羊人家,雖然經密宗收為弟子,學得一身絕藝,但是密宗門規森嚴,嚴戒偷盜,所以他也只不過是個貧窮的俠士而已。

  可是竟有一個女人為了她所許諾的愛情,而堅守貞節,直到被人以毒刑拷打至死,還不屈服。

  這種深沉的情感真是有如金石,堅貞信守,永世不渝,尤其在一個賣淫的妓女身上發現,更是難能可貴了。

  因而當他曉得蒙坦娜竟是為了遵守自己與她所約定的信諾,而被酒店老闆叫保鏢活活打死後,他的熱淚立即流滿了腮頰上。

  他胸中的熱血在沸騰,再也顧不得師門教誨森嚴的門規了,在盛怒之下,他仗著一身絕藝進入店裡,把那些打手、保鏢以及酒店老闆全都殺了,然後把那些可憐的賣身女郎全都放了,最後一把火燒去那間酒店……

  回想到這裡,鐵傘尊者臉上的肌肉痛苦地抽搐起來,他的眼中充盈著淚水,眼前早已是一片模糊。

  他舉起袍袖,輕輕拭去臉上的淚痕,忖思道:「事情已經過去了幾十年,怎麼我一回想起來,依然禁不住心頭的淒痛!唉!莫非我的道心依然不夠堅強?」

  他想到在這數十年的歲月裡,他心中懷著這深及骨髓的傷痛,一直飄泊在天涯海角。尤其是他自認為已經破壞了師門的規矩,再也無顏重回師門,十多年中他就在這種歉疚與悲痛中度過,好久好久,他才將這一件生平最大的恨事忘去,而能專心潛修生命之真道。

  他無論如何都想像不到,在即將完成修道者夢寐以求的大道之時,卻突然憶起那件舊事……

  至此,他才曉得自己並沒有完全忘懷那個隱痛,也沒有忘懷蒙坦娜,以往他只是像駝鳥一樣的欺騙自己罷了。

  他喃喃道:「記憶像似一壇酒,愈是儲存得久,也愈濃愈醇……」

  他那挺得筆直的腰幹,似乎在這一刹那佝僂了不少,臉上滿布了皺紋……

  目光自那閃著烏亮光影的鐵傘收回,他喃喃道:「我能在這個時候找到衣缽傳人,也應該滿足了,該可以完全放心了。」

  他緩緩的轉回身去,走回石洞。

  就在他離開沒多久,那兩道盤立在日頭下的傘影已倏然一斂,顧劍南喚道:「老前輩,你看……」

  ▼第六部 孽劍飲血 第三章 成婚·儷人·冷梅劍訣

  春去秋來冬又過,幾許落花逐水流。

  歲月悠悠,韶光易逝,兩度秋色已去,隨著最後一片落葉消失在樹梢,大地已愈來愈是寒冷。

  陰霾的彎蒼,整日沒有開朗片刻,寒風呼嘯,回蕩在空際,枯枝老丫在北風裡顫抖著,眼見快要下雪了。

  漫漫荒原,離離萋草,大地昏暗,陰雲低垂,在那連亙的群山下,十幾戶散落人家的小村莊裡,幾個莊稼漢正忙著將茅草拿進屋去,鋪在坑上,也有人收集柴枝堆在屋簷下,防備冬日的到來。

  幾隻土狗在稻場上圍著身穿厚厚夾襖的小孩打轉,那些孩子們根本沒有顧及寒凜的北風,嘻笑著在稻場上玩耍,男孩們玩官兵捉強盜的遊戲,女孩們則在玩著永遠也玩不膩的辦家家酒。

  突然,在呼嘯的北風裡傳來一聲響徹雲霄的轟然巨響,隆隆的回震聲,有似天雷敲擊,傳到這個小村落裡,頓時使得稻場上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那正忙著劈柴的莊稼漢放下了斧頭,抬起頭來,望著聲音傳來的遠處,愕然道:「大柱子,那是什麼聲音?你聽到了沒有?」

  那蹲在屋上鋪茅草加厚屋頂的大柱子揚目遠眺,望了一會,轉過臉來道:「山那邊好像有黑煙冒起,天色太暗看不清楚,不過聽這聲音好像是火藥爆炸,大牛,你說像不像?」

  大牛哦了一聲,道:「打前年起,聽說金縷宮用火藥封山以來,好久沒有見到宮裡有人出來,除了繳租的時候帳房龔先生帶人來收租之外,平時沒見到宮裡出來一個人,聽剛才的爆炸聲,莫非是他們又用火藥開山了?」

  大柱子站在屋頂上,遠遠瞭望了一會兒,然後蹲了下來,道:「大概就是了,這次龔先生不是在你家透過一句口風,說是他們公子要在年底之前訂婚,說不定揀在過年的時候便完婚……」

  他話未說完,咦了一聲,道:「大牛,有人向我們村子來了。」

  大牛放下斧頭,往村外望去,只見一個頭帶竹笠、身穿黑色衣衫的大漢,匆匆的往這邊行來。

  那幾隻圍在稻場上打轉的土狗,此時也覺察出有陌生人走近,聳起耳朵,吠叫著沖出莊去。

  犬聲吠叫,大牛還未來得及喝止,已見到那循著小徑匆匆行來的黑衣大漢陡然抬起頭來,也不見他如何作勢,那幾隻土狗已停住了吠叫,夾緊尾巴轉身逃回稻場。

  大牛微微一怔,心中莫名其妙,目光閃處已觸及那黑衣大漢的視線,頓時,一股寒凜的感覺直透內腑,使得他暗暗打了個寒顫,忙不迭地轉過臉去,不敢再多望一眼。

  現在他才曉得那幾隻土狗為何會在那人一瞪之下便夾著尾巴而逃,不敢多叫一聲,敢情那黑衣大漢不但渾身散放出一股肅冷寒煞之氣,那雙黑亮的眸子更如冰刀,直透人心。

  那黑衣大漢悄無聲息的走進莊來,有似幽靈,但是稻場上的每一個人齊都望見了他,也都立即轉過臉去,同樣的不敢再多望他一眼,頓時一片寂靜,稻場上沒有一絲聲音。

  場中靜寂了半晌,突然那蹲在地上玩沙子的小娃娃放聲哭了起來,「哇!」的一聲,打破了稻場的寂靜。

  黑衣大漢臉上泛過一個錯愕的神情,已見到一個莊稼婦從屋裡跑出來,急急忙忙的抱起那個孩子,又急急忙忙的奔進屋裡去。

  那些在稻場上玩耍的孩子們,也都哄然散開,奔回各人的房裡去,立即稻場上只剩下幾個大人。

  黑衣大漢這時才曉得那些孩子是因為害怕自己才跑開的,他的嘴角掠過一絲落寞的微笑,抱了抱拳道:「這位大哥請了!」

  那叫大牛的莊稼漢拘束地抱了抱拳道:「大爺請了,不知有什麼事可以效勞?」

  黑衣大漢道:「在下已有兩年多沒到此地,記得前面不遠處曾有一座山神廟,方才卻沒見到……」

  大牛道:「大爺說的是那座山神廟啊!早在前年就被一把天火給燒了,到現在已有兩年多,我們也沒有辦法重新建廟,所以您老人家沒見到。」

  他這下方始偷偷的打量那黑衣大漢的模樣,只見對方戴了一頂竹笠,足登多耳芒鞋,身穿一襲黑衫,背上背了一柄傘,長得濃眉如劍,玉鼻挺拔,若非唇際兩腮問的茸茸髭須,倒算得上是一個英俊之極的美男子,不過那絡腮的短髭,卻使他看來更加雄偉而豪放,也使人看不出他真正的年紀。

  隨著對方神色稍緩,大牛只覺得這黑衣大漢已不若方才那樣冷煞寒厲、使人心顫了。

  那黑衣大漢略一沉吟,道:「在下兩年之前曾經由小徑到金縷宮去,方才欲依循舊時記憶前往宮裡去,卻發現路徑已變,昔日舊道已無路可通,不知……」

  大牛肅然起敬道:「大爺您是朴宮主的朋友?」

  那黑衣大漢哂然笑道:「也可以這麼說!」

  大牛疑惑地望著他,還未說話,聽他又道:「他們認識我,我也認識他,算不算是朋友?」

  大牛點頭道:「當然算是朋友!別說是兩年沒見,就是十年二十年不見,朋友終歸是朋友,大爺,您說是嗎?」

  黑衣大漢只見這誠摯樸實的莊稼漢說出如此一番話來,微微一笑道:「你說的一點都不錯,朋友的真義便是如此。」

  大牛非常高興地道:「朴宮主他老人家對我們真是太好了,平時每年只要繳一次租,逢到災旱不但不收租,而且還佈施米、麥、雜糧給我們,所以我們這個莊裡的每一個人,都非常的感激他老人家!」

  黑衣人冷哼一聲,暗罵道:「哼,假行偽善的傢伙!」

  大牛見到黑衣大漢臉色一寒,楞了楞道:「大爺,您……」

  黑衣大漢啊了一聲道:「沒什麼,你不要稱我什麼大爺了,在下姓顧,顧劍南,請問大哥是何稱呼?」

  大牛受寵若驚地道:「原來是顧師傅!小的姓余,叫余大牛。」

  顧劍南只見這叫余大牛的莊稼漢滿臉風霜,黝黑的面龐上浮現樸實的笑容,正是一般安于現實、勤勞墾植的莊稼漢的典型。

  他點了點頭,道:「敢情是余兄,請問余兄,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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