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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許多年以來,她將自己的情感深藏在心底,可是此刻卻隨著那人的突然出現,而觸發心底的隱痛,使得她情不自禁的流出淚來。

  深埋在記憶裡的往事,在這一刹那全都奇妙的復活了,頓時一幕幕展現在眼前。

  她似乎回復到四十年前,那時的她還是一個豆寇年華的少女,在父母的疼愛之下,過著無憂無慮的日子,整日除了練武之外,全然不知一點世事。

  在那名震武林的「大風堡」裡,她是堡主大風刺客的掌上明珠,沒有任何人敢違拗她的意思。

  日子平靜的過去了,本來沒有什麼漣漪,但是就在那年,武林四大劍派在洛陽舉行劍會,轟動一時,她征得父親的同意,初次踏進江湖……

  也就在那次劍會上,她認識了一個來自苗疆的年輕人,他雖然不屬於四大劍派的門下,但是他的人品,他的風采,卻是那樣深深的使她傾慕……

  在她一生之中,只有那一次,她將全部的感情都交付給他,終於,他們相戀了!

  當時她只知道他名叫祈白,而他也只知道她的名字,但是他們都沒有計較到許多,只是真摯地相愛著。

  僅是短短相聚了十天,他便離她而去,臨別之前,他只說奉師命去辦一件事,兩人相約在半月之後,再在洛陽重見,到時他將隨她返家,謁見她的父母……

  可是她萬萬料想不到,當她懷著無限的喜悅趕回大風堡,以將這一件事稟告雙親時,她卻看到大風堡裡正烈焰飛騰,即將化為灰燼。

  她驚悸地奔到堡後花園,卻見到父親揮劍浴血苦戰,正被一個年輕人打得毫無還手招架之力……

  當她的目光一落在那渾身是血的年輕人身上,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那個人正是她傾心愛慕的祈白!

  她即將把終身託付給他的人,竟會是屠盡家門的兇手,這怎不使她震驚?

  她只是一呆,便看到祈白一掌飛出,從自己父親的劍幕裡欺身而進,一掌便將父親胸骨全部擊斷。

  她頓時目瞪口呆,只見祈白探進自己父親的胸腔,硬生生挖出那顆血淋淋的心。

  他捧著那顆滴血的心,大聲狂笑道:「老匹夫,你殺我母親,殺我老父,我倒要看看你的心是紅是黑!」

  那血淋淋的一幕,此時仍如此鮮明的映在眼前,耳邊依然響起當年祈白的狂笑!

  那聲聲狂笑,像是利劍般的深刺心底。二十年來,她經歷人間苦難,自信這顆心早已磨煉得很堅強。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立即昏死過去。

  可是現在卻也忍耐不住,幾乎又要暈倒。

  只見她雙手掩住耳朵,痛苦地道:「祈白,你不要再折磨我好吧!求求你……」

  好一會兒,她的叫聲方始停止,接著便是低幽的喃喃自語:「我們何其不幸的相遇在一起,卻又何其不幸的相愛……」

  她的低語之聲真個有如杜鵑泣血,子規夜啼,使人聽了,不勝斷腸。

  她就是那樣靜靜的佇立在那,掩住自己的耳朵,任憑那盈盈的淚水滾落衣襟,讓自己的心被殘酷的往事撕成碎片。

  淚眼模糊中,她突然又看到那盞燈籠,飛快地搖晃而來,接著祈白那熟悉的聲音又從指縫中鑽進耳裡。

  她放開掩著耳朵的雙手,擦了擦面上的斑斑淚水,仰首望去,只見祈白依然手持那盞燈籠,似乎若有所失的默然站在斷腸崖上。

  方才靳素素淚眼模糊,並沒有看清祈白的身形,此時已拭去淚水,加之她立于谷底陰暗處,而祈白卻渾身浴著月光。

  所以她已可看清楚祈白那一襲青袍、手持燈籠的樣子。

  當她的目光從那盞燈籠栘至他斜仰望天的臉孔,她內心不禁起了一陣顫抖,暗忖道:「他……他怎麼這樣老了?難道他也是跟我一樣,即使奪得天下絕頂高手之名,心中卻仍然不快樂?」

  意念方起,她只見祈白長長的歎了口氣,黯然垂下了頭。

  這聲嘆息有如巨石落進她的心湖,激起陣陣漣漪,她的身軀微微一顫,忖道:「莫非他還是在想著十幾年前的痛苦往事,就像我此刻一樣?」

  她輕輕的咬著下唇,目光凝注在祈白身上,眼中光芒柔和之極,充滿憐惜之情。

  此刻,若是鄭無心在此,若是他看到靳素素這樣深情的關注祈白,他必會因妒忌而立即想要將祈白殺死。

  因為,在他一生之中,他從未得到靳素素溫柔的一瞥,而在他的記憶中,靳素素也從未對任何男人假以辭色。

  靳素素此時的心中,一點都沒有鄭無心的影子存在,她的記憶裡,現在供她反覆咀嚼的是她在年輕時與祈白相聚的那十個美好的日子。

  那一段記憶是永恆的,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

  驀地,她看到祈白垂下頭來,似是無意念的向這邊一瞥。

  一觸及他的目光,靳素素心弦不由得一陣悸動,她無法自主的垂下目光,身形微動,退後了兩步,像是要將自己隱藏在更深濃的陰影裡。

  祈白默然站立著,目光空洞地投注在黑暗的斷腸谷中,他根本就沒看到靳素素就在那個谷中,因為,他的心中所掛念的只是顧劍南的影子。

  在他一生之中,他從未對一個孩子具有如此鍾愛的心理,似乎,那個殘廢而聰穎的孩子,就像是他自己所生的一樣。

  對於顧劍南的墜落湖中,他是有許多的遺憾與思念。

  靳素素只見祈白垂下右手舉起,這才看清他手上原來提著一個小香爐,此時隨著他左手的掄動,爐中青煙嫋嫋升起,在他身外布了一圈。

  祈白恭下身去,把那個小香爐放在身前地上,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大疊冥紙,分成四疊在香爐四周。

  只聽得他嘴裡念念有詞,盤膝坐在地上,藉著燈籠裡的燭光,將冥紙點燃。

  火光騰起,青煙嫋嫋之中,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鈴,輕輕的搖晃著。

  黑夜中,傳出清脆的鈴聲,「叮鈴!叮鈴!」聲中,只聽他沉聲道:「劍南,魂兮歸來!」

  這呼喚之聲夾在鈴聲裡,顯得分外的淒涼,使人聽了不寒而慄。

  靳素素仰望祈白,當她一聽到那淒涼的呼喚聲時,不禁打了個寒噤。

  頓時,她想起了以前與祈白相聚時候的那段日子中,她曾聽他說過苗疆招魂驅鬼和放蠱等等奇異的事情。

  她的心中一動,忖道:「這莫非就是他提及的招魂大法?但是他又為什麼會施出這種極為損耗本身精血的邪術?」

  因為,她曾聽他說過,苗峒之地的巫師在施出這種招魂大法時,必須以本身的精血貫注在意神之中,脫竅而出,去搜尋亡魂。

  這種邪法雖是玄奧莫測,但是在苗峒之中,卻是人人都相信的,而且也確實有事實證明這並非玄虛之事。

  不過根據她的記憶,祈白當時提到這種招魂大法時,曾非常慎重地說,這種大法因為要施術人魂靈脫竅而去,若是無人在旁守護,軀殼一碰到外物,將會頹倒敗壞永世不得超生,是以罕見有人以身試法……

  所以此刻她一想到那招魂大法是如此兇險,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

  她驚忖道:「不知道他在什麼時候學會了這種邪道秘術?而且他又為什麼會在此時此地施將出來?」

  心念電轉間,她已聽到祈白又一次沉聲低呼:「劍南,魂兮歸來!」

  那聲音是如此的淒冷,她在驚凜之中,又泛起許多的疑問。

  「劍南是誰?」

  「難道他是昆侖弟子?」

  「他又與祈白有什麼關係?」

  「人既已死了,為何祈白還要冒著如此大的兇險,施出這種秘術?」

  這種種的疑問,對她都是不可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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