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瑟 > 巨劍回龍 | 上頁 下頁
三六


  這時樓下傳來那胖掌櫃的謾罵聲,又夾雜著幾聲犬吠,轉身一瞧,只見那掌櫃伸著食指,朝著那小叫化怒叱著。他急忙一邁步──

  此時,那小叫化手中拿著一隻肉包子,正反身逗著一隻癩狗,口中叫道:「乖乖!快吃!嘖嘖!」

  說著他又將手中那隻雪白的包子擲了出去,那癩狗汪的一聲,一口咬了去。

  那胖掌櫃見這小化子對他的話毫不理會,氣得七竅生煙,大叫一聲,掄起巨靈般的手掌,就要拍出,突聽身後傳來一聲:「且慢!」

  他扭頭一看,見是先前那雅座的白衣公子,急忙放下手,堆著笑臉道:「爺!是您呀!驚擾您啦!嘿嘿!」

  他腮下的肥肉一陣亂顫,忙不迭的拱著手。

  「嗯!你店裏剛才的損失都算我的好了,不要再找這位小哥兒的囉嗦了!」陸劍平點點頭道。

  「哪裏!哪裏!這怎好意思,爺!要您破費啦!」那胖掌櫃瞇著一雙鼠眼急忙賠著笑說道。

  陸劍平擺擺手,朝那小叫化一拱手笑道:「這位兄臺!如蒙不棄,入內小酌一番如何?」

  那胖掌櫃先前為陸劍平阻止不好再發作,誰知此番陸劍平竟邀這小叫化入內,不禁瞪大了眼,哭喪著臉,瞧了瞧那小叫化腳下佈滿黑泥的拖鞋。

  小叫化滿臉不屑的睨了他一眼,又轉首朝陸劍平一笑道:「真的?你要請我喝酒?」

  陸劍平見他露齒一笑時,不禁呆了呆,因為他發覺,那小叫化滿臉污泥,但一口牙齒卻潔白如雪,笑起來甚是好看,不由為之一怔,突聽他問話忙道:「當然!當然!只不知小弟是否有此榮幸?」

  他乃是因為自己曾經一度淪落江湖,備受欺凌,深深的體驗到受人歧視的心情,但他卻從來不曾屈服過,因之當他看見這衣衫襤褸的小叫化那種雖窮而志不短的精神,與自己極相似,不覺大為讚賞,故而毫不嫌棄的邀其共酌。

  但那胖掌櫃一見不禁大為著急,哭喪著臉躬著腰道:「公子爺!這……」

  陸劍平回頭一皺眉道:「你還囉嗦什麼,還不快延客入座。」

  說著他又拱手肅客,對那小叫化道:「兄臺!裏面請!」

  那小叫化點點頭,露齒一笑,拍了拍手中的黑泥,當先踏步進去。

  胖掌櫃見這氣勢不凡的公子對那臭叫化萬般禮遇,只得皺著眉滿臉無奈的跟在後面。

  陸劍平隨同小化子的後面登上樓,又讓那化子進了雅座。他對那化子道:「兄臺要吃什麼隨便叫就是,不用客氣!」

  那小叫化瞪著一雙骨溜溜的大眼,問道:「你真隨便請我叫什麼?」

  「當然!當然!兄臺儘管叫就是。喂!小二!聽這位公子爺吩咐!」

  陸劍平見那小叫化似乎不信任地一再問他,不但不以為忤,還以為自己有失禮之處,連忙又喚來伙計吩咐著,那店小二見陸劍平稱這小叫化公子爺,不禁忍俊不住,齜牙一笑。

  小叫化大眼一橫道:「你笑什麼,瞧不起人是吧!我還瞧不起你們這間臭店呢!」

  店小二一扯肩上的白毛巾,不甘示弱的道:「只要閣下你能點得出,本店一定也能做出來就是!」

  「聽著!來四個菜是鴛鴦煎肚,蔥花兔絲,薑醃銀蹄子,雞舌羹!」

  小叫化對陸劍平回頭一笑,扳著手指向店小二點了幾樣菜。

  「這……這……」那伙計怔了半晌,結結巴巴的苦著臉,眼睛瞪得更大。

  「正是這幾樣菜。」小叫化點了點頭。

  陸劍平見這小叫化點出幾樣菜都是自己不曾聽過的,又見店小二這般模樣,心知他們作不出,故而解圍的對小二道:「你去跟掌櫃的商量一下,到城裏張羅看看是否能辦到!快去!」

  說著,他回頭對小化子道:「尚請兄臺稍候片刻!」

  他正說到這裏,卻聽樓中一陣騷動,好幾個客人紛紛亂叫,一個食客道:「媽的!掌櫃的,小二呀!大爺的酒菜哪兒去啦!」

  接著又聽「砰」地一聲,一個破鑼嗓子喝道:「他媽的,混賬掌櫃的,大爺桌上的紅燒甲魚跟半隻童子雞怎麼飛啦!」

  敢情那些食客看完了熱鬧回到座上都紛紛發覺自己的酒菜不翼而飛,因之都叫了起來,樓中正鬧成一片,卻聽樓梯一陣「蹬蹬蹬」,只見那胖掌櫃扭動著那一身亂顫的肥肉,哭喪著臉奔了上來,口中直叫著:「媽呀!我……我完了……天哪!」

  這一來正成了眾矢之的,那靠樓梯口的一個大塊頭,一把揪住了他,叫道:「好呀!掌櫃你來得正好,問你!大爺們的菜餚呢!」

  胖掌櫃低頭一看,那食客盤中只剩一些湯漬,怔了怔說道:「爺!您……菜不是您自己吃啦?」

  「他媽的活見鬼,剛才大爺盤裏還有半隻雞,酒我也才喝了一口,只看了一下熱鬧就飛了,你還裝聾作啞,他媽的,這兒定是『黑店』。」

  「對!打!打!打死這混蛋王八羔子!」

  那些食客齊都紛紛叫了起來,一陣喊打聲此起彼落。

  「天哪!我的奶奶祖宗呀!我不想活了!」

  那胖掌櫃抱著頭,大聲喊了起來。

  陸劍平眼見那些食客指責著胖掌櫃,心中有些不忍,又見他先前哭喪著臉上樓,必有原因,因之一掀開絨幔跨出雅座問道:「掌櫃的,什麼事?」

  胖掌櫃一見陸劍平,急忙顫著一身肥肉狼狽的跑了過來,口中數說著:「公子爺呀,我的奶奶祖宗呀,我不想活了,我要跳樓!」

  陸劍平見他只是哭喪著臉大叫,又說不出話來,正待再次發問,突地一聲混濁的聲音叫道:「天呀!我的奶奶祖宗呀!洒家不想活了,我要鑽酒罎子,大清早睡覺都不安寧,奶奶呀,洒家不想活了!」

  陸劍平聞言連連扭頭望去,卻見那胖掌櫃,像是一團肉球滾到了那邊,只見他一掀垂幔,接著大叫一聲。

  「天哪!我不想活了!臭和尚!死無賴!偷酒賊!我跟你拚了!」

  敢情那間雅座中,方桌上起碼疊著十來隻酒罎子,但隻隻罈口朝下。滿桌都是油漬與殘餘的骨頭,那癩和尚此時正斜倚在酒罈上,半閉著眼睛,一手掏著腳縫,一手抓著頭顱。

  但見他咧了咧嘴對胖掌櫃齜牙一笑道:「哦!大掌櫃的!你也不想活啦,這敢情好,洒家就跟你結個香火緣吧,喏!洒家向來就酷愛這『異香』味兒,你也來嚐嚐,也好帶一身香上西天參見如來佛祖呢!」

  說著他伸出那掏腳縫的右手湊到鼻前猛聞一下,又伸到胖掌櫃面前。

  陸劍平忍俊不住,幾乎想笑,但見那胖掌櫃拉著癩和尚一副拚命的樣子,連忙上前說道:「掌櫃的,不要對這位大師無禮,有話說個明白。」

  他見那瘋瘋癲癲的和尚將胖掌櫃作弄得不亦樂乎,故而打圓場,那胖掌櫃一聽,連忙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說道:「公子爺,你不知道,這該死的臭和尚,不知道已經光顧了小店多少次,第一次來時,小店不讓他進來,結果他拿出一錠五兩大的元寶,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當時他只要了五分錢酒菜,其餘都算小費,小店瞧他出手闊綽,唯恐招待不周,哪知後來,他一連來了十幾次,每次酒菜越叫越多,吃完了一聲『掛賬』就大搖大擺的拍拍屁股走了,要不讓他吃嘛,小店生恐他以前欠過的不還,讓他吃了,又是掛賬,好幾次偏偏他還一邊吃一邊抓頭捏腳,弄得臭氣薰天,不知趕走了小店多少客人,還有好幾次明明給他送去兩罈酒,吃完他偏說只吃了一罈,桌上也的確只有一隻空罈,哪知事後有一次伙計掃地,在桌子底下掃出一大堆空罎子。

  「這都不說,小店地窖裏封藏了十多罈陳年的自釀醇酒,適才因為公子爺光臨,特地打算取出孝敬,誰知此刻竟然一滴不剩,喏!這要死的臭和尚,殺千刀的,不知怎麼都給偷了來,黑良心的,天哪!我怎麼辦哪!」

  那胖掌櫃一口氣嘰哩呱啦的訴說著,陸劍平一聽,原來是這麼回事,暗哂道:「難怪剛才這癩和尚有著吃不完的酒,他也真缺德,居然把人家地窖裏的酒都給搬了出來。」

  他也暗暗的對這和尚佩服不迭,因為,適才他只不過離開一會兒,那和尚居然就做了手腳,因之他一拉掌櫃,說道:「好了,好了,這位大師一共吃了你多少錢,都算我的好啦!」

  胖掌櫃一聽,連忙眉開眼笑道:「第一次他給了五兩銀子吃了五分,第二次沒有給錢,吃了六分……第三次要了七分錢酒菜,沒有給錢,第四次八分錢……第八次要了二罈酒、三隻白斬雞、四斤牛肉一共定五兩銀子,第九次又來吃了三罈酒、四斤……」

  「得了!得了,一共是多少,你說出來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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