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瑟 > 巨劍回龍 | 上頁 下頁
一〇


  只見平兒雙腳微屈,不丁不八地站著,他的腳旁,躺著那個長臉的道人,此時,雙眼翻白,嘴角掛著一行血,似乎已經氣絕!

  原來那名喚清風的年輕道人,眼見師兄受制於人,因之也不顧厲害,揮劍而起,一招「飛鷹搏兔」斜削平兒左肩,藍石道人因為早已看出平兒並不好惹,打算先套出對方來歷再行下手,殊不知那長臉道人受制於先,這清風又盲動於後,待他喝止已是不及,所以連忙趁機插手,一招破玉拳中的「摧金斷玉」擊向平兒前胸,他以為,以他數十年的功力,加上破玉拳的無比威力,何況還有清風道人的劍招,縱然對方具有神功,亦會手忙腳亂而受創。

  哪知,當他一拳出手,只覺對方身旁湧起一股氣旋,撞得他耳鳴眼花,氣血翻湧,那招「摧金斷玉」早已化為烏有,而他的師侄卻像斷了線的風箏向後飛去,故而他不禁驚得幾乎靈魂出竅。

  如今他一聽平兒嘴裏毫不留情,不禁益發感到赧然而不知所措。

  平兒因為從來沒有和人家對過手的經驗,所以幾乎吃了大虧,當他扣住那長臉道人的時候,只覺一股陰森的劍氣襲來,同時一股極為凌厲的勁道從身旁劈到,本能的反應,他連忙一拉長臉道人擋住來勢,又一攏掌,使出了「回龍掌」的第一招「龍蟄深淵」,同時,一鬆手放下了那已被襲來的掌風震傷的長臉道人,雙掌互錯,再次使出了第二招「龍飛九天」,雖是匆忙之中,只用上了五成功力,但那已足夠打飛清風道人,和驚震了藍石。

  他因為痛恨藍石道人口中說著手下留情,而自己卻趁機下手,故而不禁怒聲喝叱。

  那藍石道人赧然一陣之後,紅著臉整了整道冠,說道:「施主休得胡說,貧道謹向施主討教一下掌功。」

  他因為眼看連番受折,對方又口下毫不留情,老臉已是掛不住,雖然明知對方武功甚是詭異,但一者自恃數十年浸淫於「伏魔掌」頗有心得,對方儘管武功出奇,到底年輕經驗不足,火候亦未必足夠,只須盤騰一番,窺出其中玄妙,必可一舉擊倒對方。再者起先奉掌門之命,追拿盜丹之人,想不到人沒捉到卻損失了兩個師侄,如果空手而回,實在無法交代,因之,不得不硬起頭皮,向對方挑戰了!

  平兒冷哼一聲道:「你不找我,我還想找你呢!」

  說著,他雙眼一瞪,厲聲道:「我問你,是誰打傷那婦人的,說!」

  藍石道人聞言不由氣結,因為他自出道以來,闖蕩江湖數十年,罕逢敵手,因之養成了高傲的脾氣,況且,他身為武當掌門的師弟,平日受人尊敬不在言下,何曾見過有人如此待他,想不到眼前這青年比他更要驕傲,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裏,他不由氣得「呀呀」一陣怪叫,鬚髮俱張。

  但見他雙掌一揮,右掌覆在胸前,左掌一豎,距離胸前約一拳許,作稽首狀,忿忿地叫道:「無知小輩,竟敢目無尊長,哼!贏了我再說,看掌!」

  說著,他雙掌齊飛,一招「道長魔消」,帶著一股剛猛無儔的掌風,向著平兒當頭罩下,瞧那氣勢,他恨不得一掌將平兒劈於掌下。

  平兒雖驚於對方來勢,但以先前對招之經驗,已是成竹在胸,當下毫不猶豫,倒退半步,拿樁站穩,吸氣沉身。同時雙掌齊揚,剎那之間,無數掌影幻成一片掌幕,夾雜著颼颼之聲,由下而上,迎向襲來的掌勁,這正是「回龍掌」的第三招「龍爪擎天」。

  藍石道人滿以為這招「道長魔消」無堅不摧,必可奏效,哪知,只見眼前少年,雙掌一圈下擊,又一翻而上,便有一片繽紛的掌影封住了他的去勢,不但那招「道長魔消」無法遞滿,同時還有絲絲銳利的勁風反擊回來,刺得他肌膚生痛。

  大驚之下,他一個旋身,順勢轉了個圈,撤回先前掌招,接著雙掌一攏、一揚,左右開弓,分襲平兒「太陽」、「太陰」兩穴,這是伏魔掌中的「魔焰斂形」。

  但見平兒猛地向後一仰,平掠而出,避過了他的雙掌,半空中一折腰,雙袖向後一甩,身子拔起半空,突地又一頓,頭下腳上疾落而下,接著──

  「啪啪啪」雙掌翻飛,迎頭罩下,藍石道人此時只覺全身上下、四周籠罩在一片掌影中,急忙之間,呼嘯一聲,使出了生平的絕技「伏魔掌」和「破玉拳」,掌拳合璧,封閉襲來的那無數掌影。

  於是,場中只見一條人影在上下翻騰。有如虯龍回於九天,另外一條寬大的袍影,則隨著這騰飛的氣勢,上下飛翻,猶如虎躍。

  酣鬥中──

  只聽那呼呼的狂飆中,傳來一聲蒼老而略帶枯澀的悶喝:「躺下──」

  但是──

  一聲長嘯,猶如龍吟中天,震得周遭的林木簌簌作響,嘯聲未盡,但聽一聲悶喝!

  接著,人影一分,「叭噠!」一聲重響,只見藍石道人雙手齊腕而折,倒在地上翻滾哀號不已,那慘聲聆來令人心悸。

  眼看著這慘狀,平兒臉色痙攣了一下,惻隱之心油然而生,本來嘛,凡人都是血肉之軀,孰無惻隱之心,但是,他想起了他的母親,那可憐的斷臂婦人,她不也是身受重傷嗎!她為了延續自己的生命,而向這些道人乞求一顆丹藥,但是,這些狠心的人不但沒給她,反而更傷害了她,不然,她怎會因而致命呢!不然,他那僅有的希望,又怎會成了泡影呢!

  都是他們,這些可惡的道士,該被詛咒的,一陣熱血湧上他的心頭,報仇!報仇!血淋淋的債,需要血來償還的呀!

  他狠狠地咬緊了牙,向著那在地上翻滾的藍石道人,狂喝道:「這是你們該得的報應呀!報應呀!」

  他的雙眼,射出了憤恨的火焰,聲音也充滿了悲憤,因為,說實在的,他所受的刺激太大了!

  那藍石道人,像是一隻曾經高翔於青天的鵬鳥,此時卻折毀了雙翼,他在痛苦的哀吟著,他的心也碎了。

  因為,在他一生之中,倚仗著一雙鐵掌,行遍了江湖,這一雙鐵掌,曾經替他帶來了無比的光采和至高的榮譽,但是,今天他卻遭到了挫折,僅僅是這一下,已令他一敗塗地,更令他傷心的是對方僅只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年輕小子,於是,他的心在滴著血,碎了……

  人,都是愛名的,不是嗎?讀書的人,為了「名」而孤盞寒窗,埋首苦讀,雖然,那可能戕賊了他的身體,但是,他們依然是弦歌不輟,因為,「名」能夠使他們帶來光采和榮耀,同時,他們也可以從「名」的身上取得他們所冀求的。

  練武的人,更是為了「名」而邁進,因為,那頂榮譽的桂冠,代表著無限的希望和勝利。於是,老年人覺得自己寶刀未老,年輕人自認為初生之犢不畏虎,勝利的,向前邁進,倒下的,讓他倒下吧!後來的還是踏著血跡前進,雖然有一天也許別人也會踏過他的血跡,但是,只要能爬上那寶座,也是值得的!

  這也就是武林中人為什麼把「名」看得比生命還來得重要的原因了,因為那曾經是花費了他們生命中的精華去攫取來的。雖然,那還有這著「大」和「小」的區別。

  因之,當藍石道人看到那張兇惡的臉龐時,他便覺得一切希望都渺茫了,他覺得,那兩道惡厲的眼光裏,充滿了譏諷、訕笑,那像是兩柄利刃,劃過他的心田,將他的心割成片片、絲絲……

  他不再存下希望,他也再看不到他那令他失望和沮喪的面孔了,因為,他已決定了自己、他咬斷了舌頭,死了!

  痛苦的哀號,已經沒有了,瘋狂的吆喝,也不再聽到,一切,都歸於平靜,因為,藍石道人那縷靈魂,早已帶著幾分懊悔和沮喪,歸登道山。雖然,他得到了解脫,但是當他的「靈魂」向天庭的黃門官報到的時候,也許會被摒棄於門外呢,理由是他的「道行」還沒有圓滿,那麼,當他終日徘徊在天門外時,面對著浮雲、白日和青天,他會深深的感到,天長地久也有時盡,而此恨綿綿卻無絕期,因為,他連那年輕人的名字,都不曉得呀!

  平兒此時卻噙著滿眶的熱淚,怔怔地站著;他想到他居然一舉擊倒了三個享譽江湖的武當門人時,怎能不欣喜呢!當他手持著刷子、抹布,在那些茶樓酒肆,刷馬和拭桌的時候,僅只是傾聽著別人在吹噓著江湖的盛事,他又怎會想到,有這麼一天,他也會躋身江湖,和這些人一爭長短呢!這一切,都是怪人的賜與呀!

  一支蠟炬,燃燒著,照亮了別人,卻毀滅了自己,那怪人,就像是一支蠟炬,為了師門的功業,不惜犧牲了自己而成全了他這個平平凡凡的孩子。

  當他想到那慘死的父親,和抱恨的母親時,不由更是目眥裂張,他為了尋找他們,而歷盡了艱辛,但是他得到的卻是身受重傷而亡的母親,和那血海的深仇。

  因之,他深深地感到,他今後責任的重大;尋找殺父的仇人、找回「回龍秘笈」、回到歸雲莊、上武當、復興「風雷門」,還有……

  一連串的問題,擺在他面前,那是一條崎嶇而艱難的道路,甚至於佈滿了荊棘,隨時都可能傷害了他,但是,他必須勇敢的邁開大步走去,於是……

  「我發誓,這一切,我都能夠承擔下來,我的臂膀,已經夠堅強了。」

  他咬著牙,挺起胸膛,揮了揮拳頭,大步踏了開去……

  林裏,空地上多了一座新塚。

  墓前,一個少年低著頭在飲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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