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蕭瑟 > 大漠鵬程 | 上頁 下頁
一三


  初春的陽光柔軟地灑了下來,透過樹梢,映在地上,搖曳的樹影投射在斜坡上,晨風卷起幾片枯葉,飄落在那片綠色的草坪上。

  翠綠的青草尖掛著晶瑩的露珠,迎向柔和的陽光泛出金色瀲湘,春泥的氣息充塞於空際。

  「唉!」一聲輕歎,自林中傳來,這傷人肺腑的輕歎,含有多少憂?多少怨?多少恨……

  這聲嘆息方逝,斜坡上緩緩走來一個白素羅衣的少女年齡不過二十許,論姿色算得上是風華絕代,可是她黛眉深鎖,鬢髮雪白有如銀比,端的眉似春山難盡,鬢賽停雲更濃。

  幽幽一歎,自那黑溜溜的雙眸裡,淌下兩行潔瑩的淚珠,茫然望著穹空裡幾片浮雲,一縷空虛湧進心頭,使得她發出一聲淒涼的大笑,笑得連枝葉都震顫了。

  她笑意斂逝,突然悽愴地自語道:「又是一年春天,這美好的春日雖然帶給人一種新的希望,可是我的心卻已凍結在寒冷的冬天裡。唉!砥中,你若還活著就該給我一個音信,你若死了也當給我一個徵兆,何必要讓我永遠活在美麗的回憶裡呢?我每日相思夢裡,沉迷於無涯的往事,而今……唉!」

  冷寒的晨風拂亂了她那雪白的髮絲,飄起衣袂,她任那請風撲面,只是偶而輕輕拂理著額前兩綹銀白色髮絲。

  流不完的淚,填不盡的空虛,在那皎潔如月的臉上浮現出哀怨的神色,雙眸深深凝視著天邊的浮雲。

  空虛從她心裡悄悄溜走,甜蜜的回憶,霎時充滿了心頭,使她臉上展露出真摯的笑容。

  「萍萍!」

  正沉湎於無盡的往事裡,突然被這鏗鏘有力的呼喚聲震醒,她急忙拭去眼角的淚痕,臉容變得十分的淡漠,移動蓮步緩緩往山坡上行去。

  茂密而濃郁的樹林裡,有一棟小小的竹屋,依林而建,屋前有一泓清澈的池水,池畔植滿了奇花異卉。

  東方萍輕輕推門而入,只見屋裡擺設簡陋,但給人一種寧靜的感覺,使她紊亂的思緒立時舒展了不少。

  四方的客廳裡坐著一個白髮嬰鑠的老嫗,一根黑漆的拐杖,斜靠在這個老嫗的身上。

  東方萍輕輕叫了聲:「湖主!」

  那白髮老嫗一雙銳利的目光在東方萍臉上略略一掃,從鼻孔裡突地發出一聲冷哼,只聽她冷冷地道:「你又哭了!」

  東方萍驚顫的全身直搖,淒然道:「沒……沒有,我只是想起他。」

  趙韻琴臉上冷漠至極,說道:「你想要做白龍湖的主人就得放棄七情六欲,我當初找你是因為你未老先白頭,正是我主人當年所形容的那樣,韶琴三十白髮,蒙先生青睞,傳了白龍派的武功,但這種武功是要心靜如死,才能練到極限,而你……」

  東方萍遑然道:「我知道,湖王!」

  趙韻琴見東方萍那種淒苦的樣子,輕歎道:「我知道你的心情惡劣,始終揮不掉石砥中的影子,其實男女間的情愛原是人生旅程中所不可缺少的,我只是希望你以事業為重,不可為情所牽,要知白龍派的武功天下無雙,只是鮮為江湖上所知而已。」

  語聲未落,身形突然疾電射起,沉聲喝道:「外面是誰?」

  她身形才起,窗外已傳來一聲大笑,道:「湖主,是老夫柴倫和金羽君莊鏞拜謁。」

  只見人影閃處,七絕神君和金羽君莊鏞自外面轉了進來,他倆態度甚恭,忙不迭向趙韻琴行禮。

  趙韻琴又坐回原位,冷冷地道:「江湖上情形怎麼樣,有沒有石砥中的消息?」

  七絕神君柴倫不知怎的對趙韻琴特別恭謹,他恍如是個晚輩似的,狂傲盡斂,只見他微笑道:「石砥中的消息倒沒有,可是送給他的那匹汗血寶馬卻現了蹤跡,聽說是由一個姓羅的少年騎著,每天在大漠裡賓士。」

  東方萍一昕石砥中音訊杳然,不禁感到十分失望,她淚珠顆顆迸落,恍似失去靈魂似的僵立在那裡。

  趙韻琴橫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你先不要難過,他的馬既然現了蹤影,韻琴就有辦法找到他,女孩家盡知道哭有什麼用!」

  東方萍搖搖頭,淒笑道:「湖主,我不要做什麼掌門,想要找到他……」

  趙韻琴把眼睛一瞪,叱道:「胡說,白龍派已有七十年沒現江湖,你即將是一派之主怎可這般輕易舍去,石砥中只要不死,我自有方法逼他現身,但他若是個忘恩負義之徒,我可要先殺了他……」

  語音一頓,突然又語氣慈愛地歎道:「萍萍,你也許累了,先進去歇歇吧!我想要和他們兩位談談。」

  東方萍突然跪倒在趙韻琴的身前,泣道:「湖主,讓我去找石砥中。」

  趙韻琴摸著她的髮絲,道:「我會為你做主,你去吧!」

  東方萍的臉上現出一絲淒涼的笑意,她揮起羅袖拭去眸子裡盈滿的淚水,深深望了湖主一眼才緩緩離去。

  趙韻琴望著她離去的背影,自那蒼老的臉上湧現一層特異的神色,雙目也一不住被淚水所潤濕。

  金羽君莊鏞趨上前去,輕聲道:「湖主,你告訴她啦?」

  趙韻琴搖搖頭,道:「沒有,這種事還是不告訴她的好……」

  七絕神君柴倫急道:「湖主,你該告訴她的,這種事瞞她有什麼好處呢?你是她的外婆,總不能讓她連自己的婆婆都不認啊!」

  趙韻琴搖搖頭歎道:「這孩子用情太專,這些年來我始終冰冷地待她,她還是揮不掉石砥中的影子……我看見她便想起了她的母親,當年她母親就是這樣子,夜夜都喚著東方剛的名字。」

  她忽然發覺自己把心裡多年的隱私無意間露出來,急忙收住口,臉上又變得十分冷。

  趙韻琴斜睨了七絕神君和金羽君一眼,道:「我現在把她交給你倆,希望你倆好好照顧她,我知道我留不住她。石砥中的事也全交給你倆了。」

  七絕神君肅然道:「湖主放心,我倆的殘命是你救活的,拼了老命也不敢讓她吃一點虧,她即將繼任自龍湖主,我倆自當效勞。」

  趙韻琴臉上現出欣喜之色,笑道:「這樣就偏勞二位了。」

  笑聲傳出屋外,江湖又掀起了驚濤駭浪,整個都震顫起來。

  蒼穹有幾朵白雲悠然飄過,大風自沙漠彼端吹來,揚起濛濛塵沙,這是黃沙漫天的世界。

  無止盡的沙漠,無可數的沙丘。

  茫茫黃沙中,一匹血紅色的健馬昂首屹立在黃沙裡,發出高亢人雲的悲鳴。

  它身上汗血淋漓、嘴裡噴吐白沫,不時揚起前蹄扒飛沙呢,使得沙影飛射,地上現出一個個深深的大坑。

  馬也通靈,這匹罕世名駒正因追尋主人不著,竟欲搗翻整個沙漠,急得它日夜賓士,浪跡在漠野裡。

  離汗血寶馬不及一丈餘處,一個劍眉飛鬢的少年,斜括長劍,頂著烈陽凝立在沙丘後面,雙目不眨地盯著這匹寶馬,似是在守護著它。

  它也許是累極了,悲鳴數聲後,龐大的馬軀忽然倒在沙堆上,四蹄劃動,急促地喘息著……

  那少年搖頭一歎,自身邊拿起一個水袋,緩緩走至它的身前,憐愛地撫摸它的鬃毛,向它的嘴裡倒些水……

  它也怪了,那長長的馬首,居然左右擺晃,好似不願接受他的施捨,連一滴水也不肯喝進去。

  那少年雙眉一蹙,不由歎道:「這是何苦,幾天來滴水不進,想不到畜牲也有這樣的忠義。石砥中,你難道真的死了?」

  他的聲音極大,立時傳遍漠野,那寶馬也真通靈,恍如聽懂了他的話,悲鳴一聲,忽然豎起耳朵凝神聆聽了一陣。

  漸漸那個少年也發覺情形有異,只聽漠野裡揚起一片駝鈴,那鈴聲愈來愈近,不久大漠盡頭現出三點黑影,緩緩向這裡移動。

  這三點黑影雖然移動甚淡緩慢,但在耀眼的陽光下,清晰可辨是三匹雙峰駱駝,背上馱著兩個蒼發老者和一個明麗的銀髮少女。

  那少年驟見這三個人出現不禁暗吃一驚,疾忖道:「怎麼七絕神君和金羽君也來到大漠了,那個銀髮少女是誰?我好像在哪裡見過……」

  他不知東方萍已經白髮如銀,乍睹她那熟悉的臉龐頓時思索著她的來歷,苦於一時沒有想到。

  七絕神君坐在雙峰駱駝上,一見自己那匹輸給石砥中的汗血寶馬倒仰于沙堆上,心裡立時緊張起來。

  他嘬口一聲長嘯,高聲叫道:「大紅!」

  汗血寶馬驟聞這聲熟悉的長嘯,立時知道是誰來了。此馬最是認主,它發出聲高亢的悲嘶,身形立時站立起來。

  那少年斜攔在寶馬身前,喝道:「不准去!」

  那寶馬竟自不理,整個身軀撞了過去。

  他冷哼一聲,叱道:「我羅戟為了你這畜牲整整耽誤了六天行程,現在你看見有人來了,竟敢忘記我是怎麼救你的。」

  說著身形斜移,左掌電疾地切了過去,他手法奧秘至極,只見他掌影一閃,就抓住了寶馬的紐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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