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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石砥中默然地望著天山神鷹,他幾乎不能說出有關自己與天山所遭遇的事。

  這種淒涼的情景,使他憶起遇見天山老人時的情形來,那也是一樣蒼老而孤獨的老人……

  天山神鷹重重地歎了口氣,垂下蒼蒼白髮的頭顱,輕聲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頭已百年身……」

  石砥中道:「師祖你不要傷感,今日能遇見你,確實是不易之事……」

  天山神鷹抬起頭來,睜開滿含淚水的眼睛,問道:「呃!我還沒問明白你怎會到這島上來……」

  他似是想到什麼,愕然道:「你是說你已成了天山掌門?難道我那徒兒已經……」

  石砥中默然道:「師伯已經鶴駕歸西了,徒孫此來一方面是受他老人家所託付,二方面是家父也困于島中……」

  天山神鷹渾身一震,道:「你是說他已經死了?我那二徒兒也被困島中?」

  他話剛說完,便吐出一口鮮血,灑濺在地上。

  石砥中雙眉軒起道:「師祖,你老人家是否身受重傷?可要徒孫……」

  天山神鷹擺了擺手道:「你不要急,我這是色癆之疾,加上被那賤人將筋骨挫傷,以致每天都要昏迷一個時辰。」

  他急喘兩口氣,繼續道:「剛才我以為你是那賤人派來的,殺了我那麼多鷹兒,所以我拼了老命吹笛……」

  道:「徒孫,記住,一定要殺死那賤人,她……」

  他那微弱的聲音陡然又轉為硬朗,喘著氣道:「她會迷陽之法,你要小心著,千萬不要看她的眼睛,要下狠心殺了她……」

  他說到最後,咬牙切齒,右手抓住石砥中,握得緊緊的,那枯瘦的手上,一條條青筋露現,皺紋重疊……

  石砥中只覺心中泛起一股難受,直想哭出來。

  他咽聲道:「我一定要殺了她……」

  天山神鷹露出一絲淺笑,沉聲道:「我一生只做錯一件事,是以用三十餘年的歲月來懺悔,所以,你要小心為人,切莫踏我覆轍……」

  他深深歎了口氣,道:「本門的許多武功手籍,都已被那賤人拿去,我看你武功博雜深奧,也用不到了。至於那些鷹兒……」

  他自言自語道:「他們本該遨遊天空,憑風飛翔的,我又何必再困住他們呢?讓他們去吧……」

  石砥中心裡沉重無比,默然地望著這衰老瘦弱的老人,他不敢說話,以免打斷這老人的聯想。

  天山神鷹歎了口氣道:「你將我那支短笛拿來。」

  石砥中愕然道:「你不是放在袖中嗎?」

  天山神鷹移動著顫抖的手,自袖中掏出短笛,擺在唇上吹了起來。

  幽清悽楚的一絲微音顫抖,似是細流如淚嗚咽而過,含著悲悼的音韻回繞著陰暗的茅屋,不住地回蕩,回蕩……

  石砥中聽到笛聲裡似是含有生死訣別,悲泣互訴的意思,他僅傾聽了一下,便沉浸於低幽的音韻之中,整個心靈都繞著笛音迴旋……

  淚水兩行,自他眼眶流下,緩緩落在臉上,又滑落襟上。

  良久,笛聲一斷,天山神鷹那微弱的沙啞聲音響起。

  他輕聲道:「孩子,你又哭什麼?快去,替我出屋外去看看,那些鷹兒是不是都走了?」

  石砥中擦了擦眼淚,依言走出屋外,只見茅屋頂上棲息著那只灰鷹,其他蒼鷹都盤旋於屋頂的空中,迴旋飛舞,似是不忍離去。

  他說道:「師祖,還沒有走!」

  笛聲響起,一連幾個連音,高聳入雲,尖銳刺耳……

  空中鷹群「呱呱」叫了幾聲,又在低空迴旋了兩匝方始振翅遠飛而去。

  石砥中只覺心中波潮洶湧,遏止不住激動的情緒,他道:「象這等扁毛畜牲也有感情,不忍離開主人而去,非要示以決裂之情,方始依依不捨而去。」

  他垂下頭來,緩緩地行進屋裡。

  天山神鷹老淚縱橫,將短笛遞給石砥中道:「你將這個拿去吧,我也沒有東西可送給你……」

  他摩挲著光滑的笛身,啞聲道:「這短笛隨我四十餘年,你撫笛當念及我一生的如此下場……」

  他兩眼睜得老大道:「見到你爹時,就說我對不起他……」

  石砥中還沒答話,身後風聲一響,他急忙回過頭來,只見那只灰色的大鷹低掠進來。

  天山神鷹苦笑道:「大灰,大灰,你又何必如此,走吧!」

  那只大鷹低鳴一聲,搖了搖翅。

  天山神鷹臉上泛紅,顫聲道:「徒孫,我……我死了不要……」

  他艱難地道:「不要移動我……就讓我躺在這裡……」

  他急促喘了兩口氣,話聲低弱。終至不可聞,眼角掛著兩串淚珠,便瞑目死去。

  石砥中只覺心痛如絞,不禁放聲痛哭起來。

  那只灰鷹悲鳴三聲,掠州屋外。

  石砥中默然哀悼了一下,只聽茅屋外,鷹鳴怨苦,繞屋不歇。

  他手拿短笛,也躍出屋外,只見那只灰鷹繞空打轉,悲鳴不已。

  他歎道:「鷹呀!鷹呀!你是痛哭主人的死嗎?不要再如此了,你去吧!」

  那只灰鷹長鳴一聲,直沖雲霄,陡然直瀉而下。

  石砥中愕然不知這鷹為何如此,卻已見那只大鷹如同隕石墜地,撞死在茅屋前的一塊大石上。

  鮮血濺起,羽毛散落,石砥中親眼目睹這灰鷹壯烈自殺殉主的一幕情景,有似巨錘重擊心頭,久久未能使心境平復下來。

  他木然地站在茅屋之前,陽光投在他修長的身軀上,把影子拖在地上,愈拖愈短……

  日將正午,他也沒有移動身子,不知不覺中,他的淚水已沾滿了衣襟,臉上的淚被微風吹幹了,又是兩行掛了下來……

  久久,他歎了口氣,走上前去,捧起那鷹屍,走進茅屋裡。

  他將室內爐火滅了,把鷹屍放在坑邊,默默哀悼道:「師祖,安息吧!我一定要替你報仇。」

  他望瞭望室內最後一眼,走出屋外,立在茅屋前大石之上。

  他聚氣凝神,雙掌一合,倏然臉孔紅暈,緩緩地一揮而出。

  「轟隆」一聲巨響,宏闊沉重的佛門般若真氣擊在茅屋上,立刻便塌了下來。

  灰沙泥塊濺起老高,又落了下去,刹時成了一座大墳。

  石砥中俯下身來,只見大鷹撞上的那塊巨石,上面碧血點點,鮮豔奪目。

  他伸右手食指,聚勁於指尖之上,刻了幾個字:「神鷹及其故主之墓。」

  他輕輕拍了拍手,將巨石拂了下,舉手一揮,深埋土裡的石塊齊著泥面而斷,飛落大石之上。

  石砥中立起身來,仰望悠悠蒼天,只見雲片飄蕩,碧藍的穹蒼,太陽已將行至中央。

  他輕歎口氣,走到溪水邊將長劍拾起,朝島中而去。

  ***

  一路上叢草蔓蔓,椰樹高聳,石砥中心中只覺鬱悶難禁,幾欲揮劍,將那些椰樹都斬的乾淨。

  思緒紛亂中,他突地想到了金戈之事,暗忖道:「剛才師祖不讓我說話,竟然忘了問他關於大漠鵬城中之事,不知他是否已經找到解破金戈上文字之法……」

  就在忖思之際,眼前突地出現了一座高峰,蒼翠的山巒,浮現在白雲之中,看不見峰頂。

  他精神一振,知道這峰巒之中,必是那千毒郎君所言之鏡湖了。

  馬上便可看見自己的父親,他心神有點緊張,腳下一加勁,有如行雲流水,飛快地行入山地。

  眼前兩座屏風似的石壁,中間一條羊腸小徑,迴旋著深入山裡。

  他毫不猶疑地踏上那條道路,循著小徑,步履如飛躍去。

  路上峻險難行,愈行愈狹,時而斷崖一片,時而石梯千級,一直往山谷裡深入。

  山中漸漸陰寒,仰望白雲繚繞,山腰之上一片茫茫,山腰之下苔鮮滑溜,真個險絕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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