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臥龍生 > 指劍為媒 | 上頁 下頁


  石承先究竟還是個孩子,被白髮婦人一誇獎,頓時笑出聲來,說道:「大嬸,這可不是我自己想出來的,你別誇獎我啊……」小眼睛眨了兩眨,又道:「大嬸,我們來找的甘大俠,他練的武功比爹爹還高麼?」

  白髮婦人心中暗道:「這孩子倒真是個實心眼,這麼小的年紀就曉得無功不受獎的道理,實在是難得的很……」但口中卻應道:「公子,甘大俠的武功,據說手下從無十合之將,老主人既是遺命要公子投奔他學習武藝,定然是知道甘大俠比我們的那位仇家更高明了。」

  白髮婦人一片護主之心,溢於言表,明明那甘大俠的武功高過她故主乾坤一劍石嘯風,但她卻不願說出,只說比仇家高明,就這麼含含糊糊的順口帶了過去。

  石承先看了看那石壁一眼,道:「大嬸,說來說去,可是除了甘大俠,就沒有人能勝過那害死爹爹的仇家了?」

  白髮婦人未曾思索的接道:「確是如此……」話一出口,她才覺出了不對。

  但石承先已然一本正經的向白髮婦人道:「大嬸,話已說清楚了,你跟大叔可以回去啦!」

  白髮婦人縱然可以猜得出小主人要說的一千句話,但她卻想不到他會說出這一句話來,是以,她聽明白了之後,竟呆在當地,混身發抖,半天作不得聲。

  石承先摔了摔被捏在白髮婦人手心的小手臂,兩道眉毛一剔,叫道:「大嬸,你聽見了沒有?我要入谷去找甘大俠,你跟大叔也該回去了……」語音未已,忽覺身子淩空而起,只見那白髮婦人的兩臂,緊緊的抱牢了自己,任他怎地掙扎,卻也掙脫不了,耳中更是聽得那白髮婦人大叫道:「公子……你去不得啊……雷剛呀,你這殺千刀的,你這老不死……你在發什麼呆……你……你還不快想個法子把那甘大俠叫出來,我……我就……跟你拼了……」

  那雷剛被她這麼一叫一罵,可是從悲痛的沉思中覺醒過來了,鋼牙暗挫,掉頭沉聲道:「娘子,你這是為何?」

  白髮婦人淚眼婆娑的叫道:「你耳朵呢?死人!公子要自己一個人人谷去找那甘大俠,你沒聽到麼!」

  雷剛環目暴睜,喝道:「那怎麼行!」話音一落,忽然舉手一按禿頂,低聲道:「娘子,公子要去,咱們也得陪他一道。」

  白髮婦人瞧了石壁上的朱書禁例一眼,長歎道:「不依甘大俠的禁例,這石壁上的門戶不開,咱們……」

  餘音未絕,只聽得雷剛朗朗大笑道:「娘子不必擔心,雷某早已有了計較了。」

  白髮婦人恨聲頓足道:「老不死的,你既是有了主意,怎不早說?空叫我擔心……」陡然她語音中斷,睜著一雙淚眼,直望著雷剛發呆!

  本是一直在白髮婦人懷中掙扎,急著要跳下地來的小主人石承先,這時忽然也安靜了下來,圓瞪著雙眼,盯著雷剛,嘶啞的叫道:「雷大叔,你老一定好疼啊……」

  敢情那禿頂老僕雷剛,就在白髮婦人埋怨他的時候,竟拔出匕首,哢嚓一聲,硬生生的切斷了自己的左臂,連那緊裹在斷臂之上的衣袖都沒有褪除,便迅快的投入那石壁下沿,約有碗口大小的深洞之中。

  殷紅的鮮血,像山泉一般,濕透了半邊衣衫。

  但他不失是條忠心耿耿的鐵漢,哼都不哼一聲,探手自懷掏出一包金創藥,敷在那血肉模糊的傷口,並且自行封死了左肩的三處要穴,這才回頭向石承先笑道: 「公子不必擔心,這一點小小的創傷,還不會令老奴皺眉叫痛的……」他口中雖是說的十分輕鬆,但那本是紫紅的臉膛,眼下已是蒼白無比。

  白髮婦人忽地幽幽一歎道:「夫君,妾身剛才是錯怪你了……」成串的熱淚奪眶而出。

  雷剛聞言,竟然精神一震,喜道:「娘子,這可是你嫁給我三十年來,第一次稱呼我一聲夫君呢……」

  白髮婦人似是未曾料到在這等時刻,他居然還能說出這番話來,心頭一熱,臉上紅暈乍起,本想搶白他幾句,但剛一抬目,正好碰上了雷剛情深意重的雙目,直向自己射來,頓時心中通的一跳,暗道:「瞧他自斷左臂的舉措,顯然已是決心依從甘大俠的禁例,不惜用自己一命,換得小主人入谷求師學藝的願望,眼看再闖三道門戶,就是自己與他生離死別之時了,他縱然是再多說上幾句,那也不算為過。」三十年夫妻情分,倏而躍上心頭,白髮婦人那剛自止住的淚珠,又一顆一顆自腮邊滾落。

  雷剛這時想是業已瞧出了白髮婦人的心意,忽然哈哈一笑,接道:「娘子,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倘使蒼天有眼,讓我雷剛能借此機緣,代我夫婦兩人,報答老主人的知遇之恩于萬一,雖死又複何憾?」

  豪邁之情,溢於言表,忠義之氣,直薄雲天!

  白髮婦人只聽的神色一變,緩緩的放下抱在懷中的小主人,一臉莊肅之容,向著雷剛襝衽為禮,道:「夫君啊!我秦大姑嫁了似你這等忠義豪爽的丈夫,真該是蒼天有眼,夫君既能從容赴死以報主人之恩,妾身自也懂得烈女慷慨殉夫之節……」

  雷剛驀然搖手笑道:「娘子,你錯了!」

  秦大姑聽得一怔:道:「夫君,你把我當作什麼人?難道要我獨自偷生於人世麼?」

  雷剛搖頭道:「你死不得,娘子,小主人將來縱是習就了無敵武功,但他究竟還是年輕,那武林中的詭詐,江湖上的兇險,都非他所能應付,娘子必須活在世上,好生的照顧他才是。」

  秦大姑呆了一呆,道:「這……夫君說的也有道理,不過,妾身卻想求夫君應允我一件事。」

  雷剛道:「什麼事?娘子儘管說出。」

  秦大姑道:「妾身想請夫君答應,你我易地而處。」

  雷剛陡地濃眉一揚道:「娘子這是何意?」

  秦大姑道:「妾身乃是婦道人家,將來陪伴公子行走江湖,總不若夫君方便,所以妾身想懇求夫君跟我互換……」

  雷剛搖頭喝道:「不可!我身已殘,活在世間,也難以再為公子助力,娘子,你不必多說了。」

  秦大姑黯然一歎道:「夫君啊!你莫要生氣,妾身三十年來,處處與你唱反調,自今而後,我是不會再故意跟你慪氣作對了,只是……只是……太遲了些啦……」話中悲痛之情,令人為之心酸。

  但雷剛卻仰天大笑道:「不遲,不遲,娘子,能聽到你這句話,縱死何憾?……」

  石承先那小心靈中,被這對義僕夫婦的忠烈之情感動異常,陡然間他覺得為了自己入谷學藝報仇,卻要雷大叔代自己殘肢以進,實是大不應該之事,一念及此,兩臂一張,猛地跨前一步,站到雷剛和秦大姑中間,抓住兩人衣襟仰臉,叫道:「大叔,大嬸,你們誰都不許死。」儼然一派大人的口氣。

  雷剛卻苦笑一聲道:「公子,老奴不一定會死,你莫要擔心。」

  石承先搖頭道:「大叔,不管你怎麼講我已經決心不要你再為我的事傷殘自己了。」

  雷剛濃眉暴揚,彎下身來,笑道:「公子,老奴很感激公子的仁慈,只是,老奴如若不能幫著公子闖過這入谷的四道關口,拜見那甘大俠去習練上乘劍道,老奴縱然活在世上,又有什麼意思呢?公子,你成全老奴這番感恩報德之心吧!」

  石承先道:「大叔,你老別費心了,我瞧那甘大俠是在騙人,你老斷了一臂,這石壁上的門戶,怎地還沒開啟呢?大叔,我們還要等嗎?」

  他這幾句話,完全不是一個十二三歲孩子的口氣,但卻把雷剛和秦大姑同時聽的呆在當地。

  秦大姑雙眉一揚,失聲道:「夫君啊!公子說的不錯,你已經依照甘大俠刻在這石壁之上的禁例,自斷一臂,投入了洞中,怎地這石壁戶上,並未現出門戶來呢?」

  雷剛環目轉動,大聲道:「甘大俠一代奇人,他豈是騙人之輩?莫非……莫非……」

  他雖然不願相信小主人和秦大姑的猜測,但心中也不無疑慮,自己投下斷臂,少說也有頓飯之久,如是這石壁之上的門戶,真的要用人臂當作「肉鑰」開啟,此刻也應該早已開啟了才對!迄今未見消息,顯然其中必有緣故,是以,他連說了兩個莫非,卻想不出其中道理何在?

  石承先哼了一聲,搖著小腦袋道:「大叔,我記得爹爹好像說過,天下多的是沽名釣譽,虛有其表的人,莫非這甘大俠也是爹爹所說的這種人麼?」

  秦大姑道:「甘大俠隱居四絕斷魂谷,已有二十多年,江湖上從無一人見過這位老人家,只怕這谷中是否真有甘大俠,也不會有人知道……」言下之意,似是對世上是否真有甘大俠其人,也有些不信了。

  雷剛略一沉吟道:「娘子,那哈哈狂劍甘布衣大俠,昔年我曾隨侍老主人見過他一次,武林中確有其人,那是不容置疑的了,何況,咱們縱是信不過江湖傳言,但老主人遺命繪圖,要我們護送小主人來此投師習藝,卻不可不信,如是甘大俠不在谷中,以老主人與甘大俠的交情,又怎會不知呢?」

  秦大姑長歎道:「夫君說的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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