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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五


  群僧面面相覷,默然不語。易天行揚了揚金色佛像,道:「這座佛像,乃貴寺中掌門方丈親手送交金老二,由金老二轉交在下保存──」,他目注元通,厲聲喝道:「元通,在下之言對不對?」

  元通大師心中有鬼,目睹易天行嚴厲之色,不禁微微一怔,一時間答不上話。

  易天行道:「你既然不敢答應,那是默認此事了。你送金老二這座佛像時,曾經許諾他,只要憑此佛像,不論何等大事,少林寺都替他擔待下來。」

  元通大師眼看眾僧已為易天行言詞所動,心中縱甚惱怒,也是不便發作。況他生性陰沉,略一沉思,已恢復了鎮靜,便冷冷說道:「金老二何許人物?本座是何等身份,豈肯對他有所承諾?」

  易天行笑道:「問題就在這裡了!少林寺掌門之人,是何等受人尊仰?但卻把隨身攜帶的金佛,送給一個武林聲名不著之人──」

  元通大師冷冷一笑接道:「江湖之上,有誰不知你易天行偽善行惡,極擅心機,一座金佛何以不可偽造──」

  目光一掠易天行,接道:「舉出一個死無對證之人,編出一套聳人聽聞之事,這辦法真是高明得很,用心也夠惡毒了。」

  易天行一皺眉頭,道:「一個出家之人,心機這等陰沉,無怪你能主謀大局,連殺兩代師長了。」

  他的字字句句,都如利劍一般,洞穿了元通大師的心。

  但陰沉的元通大師,竟然仍能保持鎮靜之容,淡淡一笑,道:「貧僧本該急傳綠玉佛令,立時置你死地,但你編造的聳人聽聞之言,已使人懷疑,本座索性由你說完謊言,弄個水落石出。」

  易天行道:「你當真是沉得住氣──」一面高舉金佛,一面接道:「目下的關鍵,是這金佛是否偽製了,如若貴寺中人,能夠鑒別出這佛是貴寺的,不知你還有什麼話說?」

  元通大師道:「少林寺三座金色佛像,現存放在『藏經閣』了,那閣中放了少林寺七十二種絕技真訣,以及天下武林人物,人人欲得的《達摩易筋真經》,本座確信能進入那『藏經閣』之人,決不至只竊取一座金佛。」

  易天行道:「唉!你這般的能言善辯,處處避重就輕,看來今日不費上一番口舌,實難使你俯首認罪了──」

  語音一頓,回目望著慧因大師,接道:「大師乃目下少林一派中僅餘的長老之一,想必見過那三座金佛,你先鑒別一下,此物是否為少林所有?」一抬手,把金佛投擲向慧因大師。

  慧因大師接過金佛,仔細瞧了一陣,臉色大變。

  元通大師道:「師伯可看出偽造的破綻了嗎?」

  慧因大師道:「這個,這個──據老衲鑑識,這金佛似非偽造。」

  元通大師道:「有這等事?拿給本座瞧瞧!」

  慧因大師略一猶豫,把手中的金佛遞了過去。

  元通大師接過金佛,翻來覆去的看了一陣,臉色突然一沉,肅然說道:「果非偽造之物。」

  眾僧聽他承認,不知是喜是驚,都不禁為之一呆。

  易天行冷笑一聲道:「好一個刁猾險詐之人,可惜你今日遇上我易天行了──」

  元通大師臉色一整,目光炯炯,環掃了群僧一眼,道:「藏經閣金佛居然失竊,本座何以一直未得稟報?」

  群僧面面相覷,不知如何答覆。

  元通大師緩緩收了金佛,冷厲地說道:「易天行,武林傳言,你在各大門派,以及二谷、三堡之中,全都派有臥底之人,既能神不知鬼不覺的竊取了我們少林寺中金佛,想來偷竊之物,定然不少?」

  他言語之間,暗含挑撥之意,想把易天行造成眾矢之的。

  徐元平長嘆一聲,說道:「易老前輩,你和他這般相辯,不知要辯到幾時?在下之意,易老前輩請把胸中所知,直說出來,不論少林寺諸位師父信與不信,咱們就算盡了心意。」

  易天行道:「這也是個辦法──」

  微微一頓,接道:「諸位師父都知道慧空大師是貴寺中數百年難得的一位奇才。其實他的才華,何只突出於貴寺,就整個武林而論也是三百年來不見古人的一位奇才,上天賦他絕世的才華,但卻使他被囚一生,含恨而逝──」

  忽聽那青衣老叟冷哼一聲──

  那宮裝美婦不容那青衣老叟開口,立時接道:「你哼什麼?難道你還強得過他不成?」

  青衣老叟似是不願和宮裝美婦衝突,立時默然不言。

  易天行沉吟了一陣,接道:「二十年前的一個仲秋之夜,貴寺中慧字一輩的掌門人,身患急症而逝,諸位師父想必還未忘記。」

  慧因大師道:「不錯,慧生師弟圓寂距今,剛好二十寒暑,老衲行腳西域,歸來時剛好八月十六,掌門師弟已氣絕半日之久了。」

  易天行道:「慧生大師死於元通暗下的奇毒之上,但慧生死前的迴光返照,發覺了元通下毒之事,曾經大罵元通,當時元通還誤認奇毒失效,師父中毒不深,不敢出言反抗,故而跪地求饒,連連告罪,說是身受七師叔指示,才在茶中下毒──」

  慧因大師微微一怔,道:「七師叔──」目光投注到慧果臉上,道:「七師弟,可有這件事嗎?」

  慧果大師臉色一變,突然合掌說道:「師兄恕罪──」而後緩緩閉上雙目,坐了下去。

  元通大師一皺眉頭,厲聲喝道:「師叔如無此事,何以不肯出言相辯?」

  他一連叱呼數聲,不聞慧果相應之言。慧因大師長嘆一聲道:「他已暗用小天星重手法,自震內腑而死,氣絕多時了。」

  元通大師呆了一呆,緩步向慧果走了過去。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元通的臉上,只見他一步一步的走到了慧果的身側。

  慧因大師突然高喧一聲佛號道:「易天行有意誣傷,掌門人萬勿受愚──」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和尚,忽然回想到少林寺在武林中的清高聲譽,本門的不幸恨事,豈能當著這麼多武林高手之前揭露出來?

  只見元通大師緩緩舉起了綠玉佛杖,道:「慧因師伯──」

  慧囚大師合掌欠身,急聲應道:「老衲在,掌門人有何吩咐?」

  元通大師面色慘白,肅然說道:「這綠玉佛杖已在我們少林寺中傳了二十六代,權高令重,高過掌門,本座敬以權杖賜授師伯。」

  慧因大師一怔道:「這個老衲如何敢受?」謙辭之間,元通大師已大步走了過來,沉聲大喝道:「師伯接杖!」一揮手,硬把綠玉佛杖投了過去。

  這代表少林一派的權威之杖,受著少林僧侶無比的尊重,群僧一見綠玉佛杖脫手,齊齊合掌驚叫。

  慧因大師一聳慈眉,伸手抓住了綠玉佛杖。

  只聽元通嘆道:「易天行說的不錯,本座確然犯了謀殺師長的大罪,那金佛也是我相贈給金老二的,這其間牽扯了上兩代師長間的恩怨,本座已有詳細記述,現在方丈室雲床之一座木箱內。師伯回寺,憑權杖開啟木箱,當可瞭然諸般詳細經過,本座謀得權位,輕以本寺之寶送人,深覺愧對歷代師祖,實無顏再生人世了──」

  慧因大師一個箭步,竄了上去,道:「掌門人且慢自輕──」

  元通大師圓睜雙目,大聲喝道:「快退開去。」舉手一掌,直向慧因大師前胸推去。

  慧因大師側身一讓,元通大師已迅快的揮動右手,猛向自己前胸一按。群僧齊聲大喝,伸手欲救。只見元通大師右手一拂前胸,立時收回,但他的「玄機」要穴之上,已多了一把直沒及柄的短劍。群僧想不到他袖中早已暗藏兵刃,眼看救援不及,只好向後退去。

  只見元通大師走近石壁,取出懷中金佛擺好,面佛跪了下去,高聲說道:「弟子身犯大逆不道之罪,願在我佛面前懺悔──」右手一揮,拔出前胸短劍,鮮血激射而出。

  慧因大師呆了一呆道:「收了兩人屍體。」

  四個身披紅色袈裟的和尚,應聲而上,把慧果大師、元通大師兩人屍體負在背上。慧因大師緩緩把兩道目光,移注在徐元平的臉上,嚴肅地說道:「你替我們少林寺洗刷了兩代含冤。但也傷損了少林寺在江湖數百年的清高聲譽,老衲真不知該視你作敵作友?」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敵友之分,但憑大師心念──」仰起頭,縱聲大笑一陣,道:「兩樁心願已完其一,再能報得父母之仇,死而何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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