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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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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平重重的喘息著,不時用左手抓著矮松叢草,借力攀登。終於,被他爬上了峰頂。 只聽他長長吁一口氣,緩緩坐了下去,放下手中的戮情劍,倒在一株矮松下。 山峰下傳來了上官嵩呼喚倩兒的聲音,字字如鐵錘一般敲打在上官婉倩的心上。她的心劇烈的跳動,淚水像是泉水般奪眶而出。 她緊咬著牙關,一語不發,回眸望望倒臥在矮松下的徐元平,奔了過去,低聲說道:「你已經用盡了所有的氣力,不要再倔強啦!讓我扶你走吧!」 她一連說了數聲,徐元平一直不聞不問,連眼皮也未睜動一下。 伸手摸去,只覺他呼吸若斷若續,手臂僵硬,人已暈了過去。 呼叫倩兒的聲音,逐漸遠去,漸不可聞。 上官婉倩舉起手中的絹帕擦拭一下淚痕,一陣幽香撲入鼻中,心中忽然一動,想起了這絹帕上,還寫著療治徐元平傷勢的藥方,趕忙停了下來。 打開看去,只見兩個字跡,已被淚水浸濕的有些模糊不清。 她無暇仔細查看,匆匆收起絹帕,抱起了徐元平,望著他蒼白的臉色,自言自語地說道:「死了吧!死了可以少受多少折磨──」 忽然覺著懷抱中的徐元平,掙動了一下,一啟雙目,重又閉起。 上官婉倩低下頭去,俯在他前胸之上,聽了一陣,只覺他心臟還在不停的跳動,腳尖一抬,挑起了戮情劍,握在手中,放腿向前奔去。 一口氣翻越過兩處山巔,到一處避風的所在。 這是三山對峙的山凹,方圓不過三四丈大小,生滿著青草。 上官婉倩找了一處柔軟的草地,放下了徐元平,拂拭一下臉上的汗水,坐在他的身側,仰臉望著昇起的旭日,呆呆的出神。 她無法決定行止,面對這樣一位奄奄將斃的重傷之人,更有些六神無主。 這位從小被父母嬌寵長大,生性躁急的姑娘,呆坐了一陣之後,突然挺身而起,拔出背上長劍,投在草地上,恨恨地說道:「我要是從小不練武,讀些治病療傷的醫書,現在不是可以救他了嗎?」 忽然腦際靈光一閃,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贈白色解毒丸來,暗暗忖道:他剛纔服用的藥丸,和那丫頭給我的繼命解毒丹丸,同由一個瓶中倒了出來,自然是一種藥了,為什麼不可以給他再服一粒呢? 心念一轉,立時從懷中摸出丹丸。 山谷中透射過一縷晨陽的光芒,照在兩粒白色的丹丸上,每一粒丹丸都和她本身有著莫大的關係,徐元平服下一粒,她即將付出一個月的生存代價。 面臨著這種極端的衝突,上官婉倩亦不禁黯然一嘆,像是為自己減少一月的生命惋惜── 她緩緩捏起一粒丹丸,投入了徐元平的口中。 這丹丸不知是何藥配成,確有著驚人的奇效,徐元平服用靈丹,不過片刻時光,突然挺身坐了起來。 他望望肋間的傷口,緩緩把目光移注到上官婉倩的臉上,冷冷地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徐元平的倔強神情,反而使躁急的上官婉倩,變的溫柔起來。她理一下飄浮在鬢邊的散髮,笑道:「我也不知,這是個幽靜的山凹,沒有名字。」 徐元平目光轉動,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山勢,說道:「我要死在山峰上,誰把我送到此地了?」 他還有清晰的記憶。 上官婉倩道:「你暈在山峰上,我把你抱到此地,那裡山風太大──」,她幽幽一嘆,接道:「我就跟在你身後,看到你帶著重傷爬登山坡,我想去扶你,又怕你生氣。」 徐元平目光忽然移注到上官婉倩身旁的戮情劍,說道:「把寶劍給我。」 上官婉倩依言取過寶劍,遞了過去。 徐元平接過了戮情劍,晃了兩晃,日光耀射之下,閃爍著奪目的寒光,上官婉倩輕輕嘆息一聲道:「果然是一柄絕世無雙的利器。」 徐元平緩緩放下戮情劍說道:「江湖上傳說此劍最不吉利,看來是不錯了。」上官婉倩忽然想起那紫衣少女相贈藥方之事,微微一笑,道:「那紫衣丫頭在我臨行之際,用絹帕寫了一張藥方,她說你身上餘毒未清,要你照方服用,以清餘毒──」,之到此處,突然住口不說下去。 徐元平輕輕嗯了一聲,回目望了那戮情劍一眼,道:「承蒙相助,無物奉贈,此劍雖是少林之物,但恐怕我已無法帶走它了。與其讓它遺落這大山之中,倒不如送給姑娘了。」 上官婉倩輕顰黛眉說道:「那紫衣丫頭說,你如不照絹帕上藥方服用,祇怕難以活過一夜。」 徐元平淡淡一笑道:「我肋間劍傷,可是那紫衣姑娘刺的嗎?」 兩人你言我語,完全格格不入,答非所問。 上官婉倩道:「這等荒野所在,買藥不易,咱們早些上路,找個市鎮──」 徐元平搖搖頭道:「姑娘的盛情在下心領了,我要去了!」緩緩站起身來,搖搖擺擺的向前走去。 上官婉倩一躍而起,攔住去路,正容說道:「你要到那裡去?」 徐元平道:「不用你管。」突然振奮餘力,沿著山谷放腿而奔,眨眼之間,轉過了兩個山彎不見。 上官婉倩呆呆的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心中泛現出一種被羞辱的感覺,一跺腳恨聲說道:「哼!不知好歹,去死吧!」伏身撿起了戮情劍,信步向徐元平的去向走去。 徐元平一口氣跑出了三四里路,忽然覺出餘力用盡,兩腿一軟,栽倒地上。 但他的神志,仍然清醒,長長吸一口氣,又掙扎爬了起來,仰臉望著無際的藍天,落下來兩滴淚水。 他用冷傲掩遮住了脆弱,但卻無法掩沒去心靈的寂寞,他用無比的堅毅忍耐,在人前裝出豪強,但無人時,卻忍不住心中的悲傷。 他不願受人憐憫,也不願受人因憐憫賜與的幫助,他用痛苦和死亡,把自己裝扮成一個英雄,但卻無能充實心靈因孤寂而成的空虛,英雄的心,是這樣寂寞──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遙遙的傳了過來,徐元平警覺的滾入一片草叢之中。 他想死的默默無聞,讓屍體和草木同朽。 但聞那步履聲愈來愈近,一個十六七歲的童子,揹負著一個年邁的老翁,緩步走了過來。 崎嶇的山道,使那童子不勝負荷之感,他一面不停地揮拭著頭上的汗水,一面重重的喘息著。 背上的老翁,似有著很沉重的病勢,緊緊的閉著雙目,日光照射著他滿臉堆累的皺紋,看他的年齡,至少在花甲以上了。 那童子似是已走的筋疲力盡,緩緩放下背上的老人,叫道:「爺爺,咱們休息一會再走吧!」 那老人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夢囈般地說道:「孩子苦了你啦!我這樣老了,也該死啦,但我不看到你討過媳婦,搬入我為你們建築的新居中去,死也難以瞑目,我還得再活幾年,看到你討過媳婦再死──」 徐元平聽得心中一動,暗想道:「這老人的心願,多麼的平凡,只願看到他的幼孫,娶個媳婦,然後才能死的瞑目,我卻身負著血海深仇,以及對那賜恩如山的慧空大師許下的心願,一件也未完成,能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去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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