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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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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玉冰轉過一個山角後,全力施展輕功,向前狂奔,她不願和大師兄走在一起,因為黃志英的關懷慰藉,會加深她的愧咎和痛苦── 她一口氣奔到梅花林中,才放慢腳步,一陣陣清幽的梅香,滲入心脾,但卻無法使她波動的心情平靜下來,她索性倚樹坐下,仰視梅花出神。 這時,已是四更過後,星光迷濛,隱約可辨景物,看那盛放梅花,依舊迎風飄香,但是自己這件事如果被師父查出,決難見容門下,大師兄知道了,更是要痛碎寸心,但最使她傷神的,還是曹雄對她的冷漠、寡情── 她愈想愈覺得前途茫茫,不禁傷心不已,忍不住一腔悲苦,熱淚泉湧而出。 這等無聲低泣,最是傷神不過,不大工夫,龍玉冰已陷入昏迷之中。 驀地裡,一個清越的聲音,在她身側響起,問道:「是冰兒嗎?你坐在這裡哭什麼?」 聲音雖然柔和,但龍玉冰聽在耳中,卻如聞巨雷一般,沉昏的神志驟然清醒,抹了淚痕望去,只見師父站在身旁,微顰雙眉,滿臉慈愛。 她鎮靜下心神,顫聲叫一聲道:「師父──我──我──」 她本想在師父面前,坦率地說出事情的經過,然後才橫劍自絕,但又想到那長春谷的石室之中,是崑崙派歷代祖師法體奉置所在,莊嚴聖潔,竟自說不出口來。 玉真子微微一笑,道:「你有什麼事,儘管對我說吧,我自會替你作主。」 龍玉冰只聽得心如劍穿,一陣氣血翻湧,幾乎暈倒地上,師恩深厚浩大,更使她惶愧得無地自容,定定神、正待答話,突見一條人影疾奔而來。 龍玉冰看清來人形象後,不禁驚得一呆,只見他右肩處衣服破裂,鮮血浸濕半身,喘息如牛,一見玉真子,只喊得一聲師叔,人便暈倒過去。 這突如其來的大變,使玉真子也失去了鎮靜,一伸手扶起來人,右掌在他的命門穴上一陣推拿。 那人緩過一口氣,睜開了眼睛,玉真子已迫不及待地問道:「你怎麼傷成這個樣子,快說!」 來人正是通靈道人門下大弟子黃志英,他長長吁一口氣,強忍著傷痛,目光轉投在龍玉冰臉上,一瞥而過,答道:「弟子巡查後山,遇到一個黃衣少年──」說至此處,一陣急喘,接不下去。 玉真子急道:「那人現在什麼地方?」 黃志英喘息一陣,道:「弟子和那黃衣青年人相遇在長春谷口──」 玉真子不待黃志英說完,回頭對龍玉冰道:「快替你大師兄包紮傷處,先把他血止住,送回三無宮交給你二師伯,替他療治。」最後一句話未完,人已到數丈之外。 龍玉冰細看大師兄右肩傷處,長達三寸,血如泉湧,心頭一急,撕下一塊道袍,把他右肩緊緊捆紮起來,說道:「大師兄,我扶你回三元宮去,讓掌門師伯替你敷藥療治。」 黃志英慘然一笑,道:「你快逃吧!別管我了,我傷得雖是不輕,但休息一陣,還可以支撐著回去。」 龍玉冰心裡一震,道:「你!你怎麼──」 黃志英搖頭慘笑,截住龍玉冰的話,道:「你不要多說了,什麼事我都已明白,那黃衣少年武功、人才都比我強多了,你快些走吧,等三師叔轉來後,只怕你想走也走不成了。」 龍玉冰臉色突變,淚垂雙腮,道:「他──他把什麼事都告訴你了?」 黃志英臉上閃掠一抹淒涼的笑意,道:「沒有,但我能猜得出來,冰師妹,也許今生今世,我們已無再見面的機緣了,壓存我心中十幾年的話,今晚上我要一吐而後快,有唐突師妹的地方,希望你能原諒。」 龍玉冰只聽得真情激盪,扶住黃志英泣道:「我恨死愧死了,大師兄,你這樣深情待我,還不如拿劍來刺我兩下好一些──」 黃志英突然挺身而起,拉著龍玉冰一雙手笑道:「這地方不是談話之處,咱們換個所在。」 他雖然言笑如常,但頂門上卻汗落如雨,握著龍玉冰的一隻手也不住顫抖。 龍玉冰早已心亂如麻,她任由黃志英拉著她向前走去,這本是她從小長大的地方,此刻,像到了一處陌生的所在一般,流目四顧,神態茫然。 黃志英拉著她穿過梅林,越過了兩座山峰,在一處崖下面坐下,淡淡笑道:「師妹,你還記得這地方嗎?」 龍玉冰呆呆地睜著一雙大眼睛,望著天際閃燦的繁星,對黃志英所問之言,渾如不覺。 他長長歎息一聲,左手搖撼龍玉冰的秀肩,叫道:「師妹,師妹──」 龍玉冰啊了一聲,從極度的痛苦中清醒過來,慢慢地把眼光移注在黃志英臉上,悽惋一笑,垂下了兩行清淚,問道:「大師兄,你心裡恨我嗎?」 黃志英搖搖頭,笑道:「不恨。」 龍玉冰突然伏在黃志英懷中,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一面低聲訴道:「你待我愈好,我心中的愧咎和痛苦愈深,我不能再走了,我要跪在師父面前,要她老人家一劍一劍地把我剁死,我心中痛苦極了。」 黃志英心情激動,熱淚奪眶而出,左手拂著龍玉冰散亂的秀髮,心中湧集了千言萬語,卻不知從何說起。 十餘年來,日夜縈繞他心頭的玉人,一旦投在懷抱,不禁驚喜欲絕,忘記了他右肩極重的傷勢,不自覺一舉右臂,但感傷處一陣劇痛,神志突然清醒。抬頭望天,星光漸稀,他知道該讓她走了,再延誤時刻,對她大是不利,推開龍玉冰,霍然挺身而起,道:「師妹,不要哭啦,天色已五更過後,你,你該走了!」 龍玉冰抹去淚痕,忽然變得一臉堅決,說道:「我不走,我要去見師父!」 黃志英淒涼一笑道:「三師叔縱然愛護你,但她也救不了你,難道你甘願受派規制裁嗎?」 龍玉冰神態黯然道:「我既做錯了事,死也無憾。」 黃志英默然垂頭,沉吟良久,突然抬起頭,笑道:「天地間這樣遼闊,你為什麼一定要死在三元宮中──」 龍玉冰只聽得心裡冒上來一股寒意,暗自忖道:不錯,我縱然接受派規制裁,但在行刑之前,要召集同門,自白罪狀,死雖不怕,但那自白罪狀,卻是羞於出口。 黃志英見她沉思不語,又道:「天快亮了,小兄也不便再在此久留。」說完轉身緩步而去。 龍玉冰知他話中含意,是催促自己快走,不禁感激萬分,想起過去,對他百般冷漠,更是慚愧之極,哭喊一聲道:「大師兄──」縱身追去。 黃志英回頭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 龍玉冰道:「你待我如此情重,我──我──」 黃志英仰天大笑,道:「這一生我已經夠了,你快些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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