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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他似是對世間任何事,都不再關心,對任何人都不再信任,唯一難忘的是,那白惜香款款柔情,和那相約的誓言。

  李中慧取得盟主之位後的神氣,雖然也給林寒青一些刺激,但卻似投在水中的另一顆石子,蕩起一陣漣漪,很快平復下來。那武林盟主的榮耀,並未激起他和人爭勝的雄心。

  數里行程,片刻而至。只見一個竹子搭成的茅舍,矗立在道旁,背後緊靠著一片樹林。一顆高大的白李樹,聳立在茅舍前面。那酒帘兒,就吊在白楊樹,隨風飄飛。兩張白木桌子,八個竹椅,構成一個簡陋的小酒店。林寒青緩步入室,靠窗子坐了下來,高聲說道:「有人在麼?」

  這雖是一家僻處荒野的簡陋小店,但卻打掃得十分舒服,木桌、竹椅上,纖塵不染。只聽一個嬌甜的聲音應道:「來了!」軟帘啟動,緩步走出一個藍布衣褲的少女。林寒青目光一轉,瞧了那少女一眼,不禁心中動,暗道:「這等荒僻之地,怎的會有這等美麗的姑娘呢。」

  只見她,梳著一條長長的辮子,直垂在腰下,高捲著兩雙袖管兒,露出一雙雪般的手腕,柳眉杏眼,櫻脣微啟,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笑著走過來,道:「客官吃點什麼?」

  她本是笑著行來,但看清了林寒青那五顏六色的一張怪臉,突然收斂起笑容,凝立不動。林寒青有些自漸形穢,垂下頭去,說道:「來一壺酒,配上四樣菜。」他垂下頭去,有若自言自語,不敢抬頭看那少女一眼。

  片刻工夫,那少女捧上酒菜,放在木桌上,一語不發,轉頭而去。林寒青本來還想多要些飯餅之類,但想到那少女對他的厭惡之情,實不願再多開口,匆匆食過酒菜,掏出一錠銀子,放在桌上,正待轉身而去,突覺眼睛一花,摔到在地上。

  只見那藍布衣褲的美麗少女,緩緩走了過來,右手中緊握著一把短刀,左手中拿著一條堅牢的索繩。林寒青人雖摔倒在地上,但他神智並未完全暈迷,雙手撐地,掙扎坐起,道:「姑娘,咱們無怨無仇,你為何要在這酒菜之中下毒?」

  他心中茫然,不知這荒涼的小酒店中一位少女,為何竟和自己結下了仇。

  那少女冷笑一聲,道:「我那父母、兄長──」

  那酒菜之中的藥性十分的強烈,林寒青憑仗武功、強自支持,亦難持久,只覺藥毒上沖,雙手力道忽失,砰然摔在地上,暈了過去,那少女說些什麼,已是無法聽到了。

  不知道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時,發覺自己正坐在一座囚籠之中,四面鐵欄環繞,雙手雙足,都被牛筋捆牢,縛在那鐵柱之上。耳際間輪聲轆轆,車身顫動甚烈,似是正行在崎嶇的山道。

  林寒青鎮靜了一下心神,凝聚目力望去,發覺自己被捆縛的囚車。是置放在一輛寬大的馬車上。四面都被厚厚的黑布蒙遮,無法瞧到外面景物。

  只聽左側響起了一個宏亮聲音,罵道:「殺就殺,要剮就剮,把老子這等不死不活的囚在此地,那就不要怪我開口罵人了。」

  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傳了過來,道:「閣下,如是不想皮肉受苦,那就規矩一些,再要胡喝亂叫,咱們只有堵上你的嘴巴了。」

  林寒青暗暗忖道:「好啊!原來還有人陪我在此!」

  眼瞧去,只見一個鐵籠和囚圍自己的鐵籠,並然而放,裡面坐著一個全身黑衣大漢。那黑衣大漢,似是早已知曉林寒青被囚於此,見他轉眼,說道:「你幾時醒過來了?」

  同是天涯淪落人,很易產生出相惜之情,林寒青雖對其人印象不佳,但仍然平和的答道:「在下醒來不久。」

  那大漢道:「你可是梅花門下?」

  林寒青微微一怔,忖道:難道那位酒店中的姑娘誤認我是梅花門中的人,才在酒菜中下毒。心中念轉,口中應道:「在下並非梅花門中人。」

  那大漢道:「這就奇怪了,你既非梅花門下人,他們何以會把你囚於此處?」

  林寒青苦笑了一下,道:「也許在下這份長相太過奇特,引人生疑,誤把我認作梅花門下人了。」

  那黑衣大漢突然放低了聲音,道:「你當真不是梅花門中的人麼?」聲音低微,林寒青也只是隱隱可聞。

  林寒青搖搖頭道:「當真不是。」

  那黑衣大漢冷笑一聲,不再理會林寒青。林寒青只覺心中疑竇重重,很想問他幾句,但見那大漢一股冷冰冰的神情,只好忍了下去。好在這些時日中,他對任何事物,都養成了漠不關心的態度,轉過臉去,不再瞧那大漢。

  但聞輪聲轆轆,不知走了多長時間,馬車突然停了下來。緊接著蓬幔啟動,一片陽光透了進來。

  緊接著,行近來一個全身勁衣大漢,先打開囚禁林寒青的鐵籠,取出一方黑帕,蒙在林寒青的臉上,牽著他下了馬車,向前行去。

  林寒青雖然臉上被黑巾蒙起,但覺風勢甚大,衣袂飄動。似是正行在一片荒涼的郊野中。

  大約有一盞熱茶工夫,耳際間響起了一個冷冷聲音道:「坐下去。」

  林寒青心中暗道:坐下就坐下。依言坐下身子。

  只見四周已無風勢,想是已經進入了室中。

  只聽另一威重的聲音說道:「你如是不想皮肉受苦,最好是據實回答。」

  林寒青心中奇道:要我回答什麼話呢?

  念頭還未轉完,那聲音重又入耳際,道:「你們一行幾人?」

  林寒青道:「只有在下一個。」

  那聲音又道:「胡說,我們已然生擒了四人之多,怎的只是你一人?分明──」

  只聽兩聲慘叫傳來,突然寂靜下來。

  林寒青警覺到已有大變,但他雙手雙足,都被牛筋緊緊的捆住,眼睛上又被黑布蒙起,手足既難掙動,雙目亦難視物,只好坐以待斃了。

  只覺一雙手伸了過來,解開了臉上的黑布。抬頭看去,只見自己停身之處,正是一座小廟,兩個屍體,橫陳在神案之前。一個青衣大漢,和一個帶著面紗的黑衣少女,正自低聲交談。

  林寒青這些日子來,從未用心想過江湖中事,想此刻的形勢,卻迫著他不得不用心去想。

  目下的江湖上,似是正展開著一場殘酷的暗殺,雙方似是都派出無數高手,在剪除對方的耳目、羽翼,這等尖銳的搏鬥之中,自然要牽扯到很多無辜的武林同道。

  只見青衣大漢,緩緩轉過臉來,兩道銳利的目光,掃掠了林寒青一眼。突然揮動起手中匕首,削去了捆縛他手足的牛筋。

  林寒青舒展了一下手足,心中暗自忖道:這真是一場糊塗的經過,糊糊塗塗的被人擒住,裝入囚車,又糊糊塗塗的被人救了,死裡逃生。

  抬目望去,只見那青衣大漢抓起一具屍體,脫去他身上衣服,迅快的穿好。

  林寒青冷眼旁觀,表面不動身色。心中卻大為震駭,暗道:原來雙方已經是短兵相接,而且各盡所能,不擇手段。

  只聽那戴著面紗的少女說道:「你記熟了他的身世姓名了麼?」

  那青衣大漢道:「記熟了。」

  那黑衣少女說道:「講來給我聽聽。」

  那青衣大漢欠聲說道:「姓潘名高,山東蓬萊人。」

  那少女點點頭,接道:「小心去吧。」

  那青衣人欠身一禮,大搖大擺的走了出去。

  林寒青望著那人背影忖道:這人冒替的名字叫潘高,我要牢牢記著。

  忽聽耳際間響起一個嬌脆的聲音,道:「起來把這兩具屍體,移到神像後面。」

  林寒青回過臉去,望了那黑衣少女一眼。道:「姑娘可是對在下說話麼?」

  那黑衣女子怒道:「不是對你說,是對兩個死人說的不成。你是何人手下?這等笨頭笨腦的沒有用處。」

  林寒青被她申斥一頓,心中大感難過。暗道:我林寒青堂堂男子,豈肯受一個女孩子這般呼來喝去,隨口辱罵。

  一種強烈的反抗意識,自心底泛升而起。忖道:看將起來,一個人實是無法擺脫人群,跳出是非圈子,除非你離群獨居,永不和人見面。

  那黑衣女眼看林寒青仍是靜靜的站著不動,不禁大怒,揮手一掌,拍了過去。

  林寒青驟不及防,被她一掌拍個正著,身不由主向前衝了兩步,撞在了牆壁上。他心中已動反抗之意,再受此一擊,不禁怒火高燒,正待翻身反擊,突覺「命門穴」上一麻,已被那黑衣少女緊緊按往了穴道。

  這「命門穴」乃人身要害大穴,只要對方掌力外吐,立時可震斷林寒青的心脈。

  這一瞬間,生與死的念頭,在他腦際之間盤轉數周,暗自忖道:我此刻只要一句回答不對,她立刻可把我震斃掌下,這般死去,那是太不值得了。

  但聞那黑衣女子冷冷說道:「你是何人手下?快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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