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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師叔也要下山嗎?」

  神尼淡淡一笑道:「不錯。」

  方雪宜道:「師叔幾時重回金頂?」

  神尼搖頭道:「不知道,也許……也許……」突然目光一黯,住口不語。

  方雪宜惶然失聲道:「師叔,弟子如是想向師叔叩問金安,莫非回到金頂也見不到你老嗎?」

  神尼長長一歎,道:「孩子,你這番孝心,師叔記住了,其實,師叔此行如是順利,半年之中,也許就會回轉峨嵋,否則,只怕咱們已難有再見的機緣……」

  話音一頓,室了師祖遺像一眼,接道:「不過,一年之後你如有暇,最好能來此一行,也好取去師祖的遺像。」

  方雪宜忽然覺出師叔這語焉不詳的話句之中,仿佛充滿了不祥之意,心中大為震悸,脫口道:「師叔言下之意,莫非此行十分兇險?」

  神尼道:「不一定,在我未見那人之前,吉凶善嚴均無從先知,孩子,這是師叔的私事,你也不必多問了。」

  方雪宜接道:「師叔,有事弟子服其勞,這事能否由弟子代師叔前去呢?」

  神尼連連搖搖頭:「不可能。」

  這斬釘截鐵般的回答,只聽得方雪宜呆了半晌。

  神尼瞧著方雪宜雙目之中,淚光閃閃,心中大為不忍,低聲道:「孩子,你別為師叔耽心,如論武功,師叔或許連你也強不過,但如若論起行事的機智和謹慎,時下尚無高過師叔之人,孩子,你大可放心,在你師傅死因未明之前,師叔不會遽而輕生的。」

  方雪宜拭著熱淚說道:「弟子幾時再問你老請安呢?」

  神尼沉吟了一下,歎息道:「你不必找我,由今日算起,一年之內,師叔自會前去尋你……孩子,你該去收拾行裝,也好順便向雪兒師妹道別啦!」

  方雪宜恭就應一聲:「弟子遵命!」這才暗暗地拭著淚,轉身退出了禪房。

  第二天一早,方雪宜換上了雪濤師妹為他裁制的一襲嶄新的天藍長衫,助下掛著那支劍神遺留的寶劍,左肩翱了個小小的地黃布包,一步三回頭的走下了金頂。

  他心中有著揮不去的依戀之情,也有著說不出的不安的預兆,仿佛一旦離開臥雲庵,就再也沒有機會見得到師叔和雪濤師妹一般的難過,但究竟已經長大了,縱然心中那麼不安,難過,口中卻是一字也未說出來。

  他經過伏虎禪寺時,確曾想到去看看申行時,但他忽然想起了大伯母和方珞,頓時有著歸心似箭之思,恨不得插翅飛到嘉定府,去找那程子望打聽一下大娘下落,因此,他在伏虎寺前略一張望,竟然忍住了入寺心願,大步奔向峨嵋縣城。

  方雪宜在城中打個尖,從師父留給自己的幾十片金葉子之中,取出一片,在馬市場選了一匹快馬,順著官道,直向嘉定駛去。

  黃昏時分,方雪宜已經打馬奔進了嘉定府的城門。

  四年不到,舊地重遊,方雪宜心中不禁有人事全非之感,當年的嘉定,僅僅是泯江和大渡河兩條水路的朋友,就不下千人之多,他四年前隨著中洲三俠來此之日,經過街上之時,他曾瞧到不少精神抖擻的武林和豪氣過人的江湖好漢,比肩接踵,熙來攘往,但今日踏進城門,卻見不到一個這類人物,大街之上,顯得冷冷清清,偶爾見到幾位勁裝漢子,也都是長的模眉怒目,面容可憎。

  方雪宜知道有些不對,但他在沒有見到程子望以前,可不想妄下評斷,一提韁繩,竟是穿城而過,直向程家莊馳去。

  方雪宜在離開嘉定之時,並未注意到那程家莊究竟在城北還是城西,北刻穿城而去,迎面見到驕陽由左手方位射來,方始明白,那程家莊乃是在北門之外,

  翠竹依舊迎風而立,但翠竹的裡面,卻已然見不到半間完整的房舍。

  當年那住了程子望一家上上下下百十號人口的程莊家,此刻卻只剩下了一片瓦礫,殘磚斷牆,屋圮牆倒,從那滋生得十分茂密的已枯野草看來,程家莊應是去了很久的事了。

  ▼第十一回 人事全非

  方雪宜牽著馬兒,呆立在竹林邊沿,久久不知所措。

  他向四周望了半天,卻不見一個人影。

  看來這程家莊中的人,若非遭遇了一把天火,燒得片瓦不存,那就是遇上了江湖仇殺之事,全莊人口,俱畢被人所害。

  方雪宜思來想去,終於拉著馬兒,在這片礫場中轉了半晌,果然,他發現在那斷瓦殘垣之中,確是留有不少拓焦的骨骼,顯然這程莊家是出事了。

  這一瞬之間,方雪宜大有人海茫茫,今後何去何從之感。

  在他的想像,大娘和中州三俠的去處,只有程子望明白,而程子望的全莊人口,很可能全被仇家所害,則天地何其之大,要自己去尋大娘和珞弟,豈非難似大海撈針一般。

  沉沉的夜色之中,打四面八方湧了過來,陣陣塞鴉,正繞著這片竹林飛噪,方雪宜忍不住長歎一聲,拉馬掉頭,向嘉定城中趕回去。敢情他突然想起,當年所住的那家各棧之中,或許能打聽得出程子望的一切!

  方雪宜打算的本是不錯,但是,容得他找到那條大街以後,這才發現那家客棧,早已改成了三間雜貨鋪了。

  頓時,他連一點線索也找不出了。

  望瞭望天色,已然快到初更時分,他鋼牙暗咬,想道:「好歹也得先打個寺方住下再講!」心念一定,便順著這條大街往東走去,終於在不遠之處,找到了一家名叫「悅來客棧」的住處。

  方雪宜隨便用了點晚膳,緩步走到那家客棧的帳房,打著那位看上去頗為忠厚,年約五十出頭的帳房先生閒聊。

  那位帳房先生倒也十分老實,方雪宜那口被當地人認作下江口音的官話,使他誤把這位十九歲不到的少年,當作達官貴人的公子一般奉承,幾乎是有點巴結得有問必答,而且說的十分詳盡。不過,就在方雪宜偶然詢及程子望之後,這位帳房先生竟然臉色大變,久久沉吟,不置一語。

  方雪宜立即感到有些不對,很顯地可以看出,這位帳房老人對程子望的事,定得知之甚詳,否則,他是不會變色不語的。

  方雪宜心念一轉,心中盤算道:「瞧這老帳房的神態,似是有著難言之隱,自己總得想上一個藉口,套出他幾句話才好……

  當下微微一笑,道:「老丈,那程望程莊主與在下家門乃是世交,在下奉了家慈之命順道拜望程夫人叩關安好,不想在下去那程家莊之時,況然只剩下斷瓦殘垣,使在下大感不安,不知老丈可否告知在下,程莊主家中,是否出了什麼不幸之事,在下回家之時,也好向家母……」

  帳房老人目光在方雪宜身上打量了半晌,方才長長一歎:「公子,你也是江湖中人嗎?」

  方宜宜本要點頭應是,但話到口邊,卻心中靈機一動,搖頭道:「在下自幼就終日埋首寒窗,從未在江湖上行走。」

  帳房老人似是有些不信的笑道:「公子,瞧你身佩寶劍,又能乘騎那等駿馬,倒不像是個文弱書生啊!」

  方雪宜微微一笑,道:「老丈說的不錯,在下除了習誦詩文之處,家嚴念我自小身體太弱,又請了幾位教師爺,教在下練了一些拳腳,用作防身健體,與那行走江湖的好漢相較,那可就差得遠啦!」

  帳房老人因是看他眉清目秀,一派文質彬彬的神態,心中倒也有了八成相信,點了點頭,笑道:「公子果是不像江湖人物,老朽相信了……」話音微微一頓,接道:「不過,老朽卻認為公子既然不是江湖中人,又何必要沾惹這些江湖人物呢,那程莊主在嘉定地面之上,確也算得上一個俠義人物,但究竟不比官宦之家,所交的朋友,可謂三教九流均有,公子如是想圖個清靜,老朽倒希望公子不要打聽這些事最好。」

  方雪宜搖頭道:「此乃家母慈命,在下縱然為此招來今後很多困擾,在下也不容推辭!」

  帳房老人似是對方雪宜這等孝心,甚為欽佩,當下笑道:「公子,孝心可嘉,老朽感佩得很……」

  突然他四下裡張望了一眼,低聲接道:「公子」,方雪宜原來就已想到程子望一家,可能已經遭了毒手,但此刻聞言之後,仍然免不了心頭大為震悸,脫口說道:「程莊主一家都遭害了嗎?」

  方雪宜皺眉道:「老丈,那程家可有生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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