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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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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雪宜身形本來只是稍稍一退即止,聞言心中有氣,冷笑道:「十掌又有何妨!」右臂一探,當真亮掌迎了上去。 就在雙掌即將接實的刹那,忽地耳中傳來肖無痕的暴喝:「瞿兄手下留情,毒針暗算,不是英雄行徑……」 方雪宜雖然缺少對敵經驗,但他既然被劍神視為唯一可傳衣缽之人,自然有其過人之處,肖無痕話音入耳,他頓時明白了瞿高鳳驚退自己的用心何在,鋼牙暗咬,心中暗道:「這姓翟的當真如此惡毒,竟想在掌中暗藏毒計算計我,殺之也不為過。」 他心念轉動,本是刹那間事,右手眼看與瞿高鳳的右掌相距不及寸許,忽然肩頭一提,雙掌為指,不與瞿高鳳來掌相撞微微下沉寸許,直取對方期門大穴。 容得瞿高鳳發現方雪宜幾招攻來,匆忙之下,欲待側身閃避,但感左邊期門穴一震人已摔倒地上。 他全身真力雖然散去,但那雙鷹眼,卻狠狠地盯著肖無痕,嘶聲罵道:「肖矮子,你這人面獸心,吃裡扒外的狗賊,翟某算是認得你了……」 方雪宜如若趁勢補上一招半式,瞿高鳳必將命喪這臥雲庵前。 但他卻遲疑了一下,未曾揮掌下擊。 這正是他天性厚道之處,縱然別人有了殺他之心,他卻尚未感到必將殺人而後快的予以報復。 申行時卻一躍而上,低聲對方雪宜道:「小兄弟,此人留他不得,如能趁機除去,實是一大善舉。」 方雪宜剛自搖頭一笑,肖無痕已大聲道:「小夥子,你武功已得劍神真傳,舉手投足間,足見大將風範,老夫欣見陳大俠有徒如你,著實高興得很……」 話音未落,已然探手扳開瞿高鳳的右掌,撿出一根通體雪亮,長達寸半的鋼針,向方雪宜笑道:「這根鋼針你可曾聽人說過?」 方雪宜對武林中的一切,可謂知道的少之又少,因此肖無痕舉針相詢,他只有瞠目搖頭不答。 但申行時卻濃眉一皺,沉聲道:「肖老當家的,申某似是聽人說過此針來歷。」 肖無痕笑道:「申兄弟知道嗎?」 申行時道:「南天二怪之中,竹道素有一掌追魂之名,據傳乃以掌中劍傷人致死,但今日看來,這掌中劍三字,大概是要改成掌中針了。」 肖無痕笑道:「不錯,你倒是很有見識,這位瞿兄果然是用這根鋼針,傷過武林不少豪傑的性命,老夫雖然幾番勸阻,終因各人習性不同,無法勸其永不再用,不過……」只見他驀然隨手一揮,將那報鋼針拋落萬丈懸岩之下,接著道:「從今天起,瞿高鳳這掌中藏針的傷人絕枝,只能永遠留作昔日的美談了。」說罷,竟然哈哈大笑不止。 申行時瞧著方雪宜微微一笑道:「小兄弟,這位肖老當家的,倒是個有心之人!」 方雪宜心中打一開頭就沒對肖無痕懷有何等敵意,此時見他這等舉措,自然更是覺出這個又矮又胖的老人並非邪惡之士,申行時話音一落,他立即笑道:「申大俠說的是,晚輩也覺出這位老人家不是心地險惡之人……」 他說話的聲音不低,那肖無痕自是聽得明明白白,目光一轉,哈哈笑道:「小夥子,你這句奉承話很中聽……」 話音頓了一頓,接道:「你貴姓啊?」 方雪宜忽然間覺出,這肖無痕的個性,似是在平易之中還帶幾成滑稽,當下幾乎失笑出聲地應道:「晚輩方雪宜!」 肖無痕禿頂一連點了幾點,道:「方雪宜嗎?老夫記下了。」 他一面說,一面俯下身去,把那竹道瞿高鳳扶坐起來,右手輕輕地向他後心門穴按去,口中又道:「方老弟,老朽如是解開他的穴道,老弟會不會見怪?」 方雪宜見他掌心已然貼在瞿高鳳的命門,卻是真力蓄而不發,先向自己打招呼詢問,心中對肖無痕的為人,又增多了一份敬意,當下笑道:「晚輩如有傷他之心,适才也不會在點倒他以後這久未下手了!肖前輩如要解開他的穴道,儘管動手便是。」 肖無痕哈哈一笑道:「老弟慷慨得很啊!」 笑聲一歇,掌力忽發,但聽得那瞿高鳳陡然厲吼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掉頭向肖無痕罵道:「姓肖的,三十多年的交情,你全忘了嗎?你怎能下得了這等辣手。」 方雪宜雖然覺出肖無痕拍開穴道之舉,竟然使得瞿高風吐出大口鮮血,實是大出常規之外,但可並未看出有什麼不對,甚至聽得瞿高鳳責駕肖無痕以後,仍然有些不明白,正待皺眉詢問肖無痕,這是為了什麼?耳中忽然聽得肖無痕大笑之聲道:「瞿高鳳,如果我肖某落到今天地步,剛才那一掌改由你翟兄來替肖某活穴的話,只怕後果比眼下要嚴重得多了。」 瞿高鳳兩眼之中充滿了怨毒之色,恨恨地切齒道:「肖無痕,你比老夫惡毒了千倍,不錯,老夫如是有機會為你拍開穴道,確是可能借此良機,取你一命,但總比你散去我一身功力,落個長痛不如短痛的好啊!」話音未已,怨毒的眼色,已經被淚光所罩沒,瞿高鳳雖然一生為惡,但落到一身真力散去,空有滿肚子絕招,再也無法施展,確是使人有英雄末路之歎! 方雪宜這時才明白肖無痕借著解穴的機會,已然震散了瞿高風的全身真氣,使他由此而後,再也不能論武,方才引起瞿高風那等怒毒憤恨。 肖無痕哈哈一笑,竟是將那瞿高鳳扛在肩上,向方雪宜道:「老弟,見到劍神陳大俠之時,就說昔日故交肖伯延向他問候。」 他話音未已,申行時脫口叫道:「原來你老是點蒼派的那位失蹤多年的長老矮劍客肖伯延老前輩嗎?晚輩真正是失敬了!」 大步上前,長揖到地。 肖某禿頂一搖,笑道:「不敢當,申老弟的俠名,老朽早已聞名。」 申行時道:「晚輩昔日聽過很多你老的豪俠事蹟,點蒼劍派傳說你老失蹤,想不到你老竟是搖身一變,成了南天二怪之一。」 肖無痕哈哈大笑道:「申老弟,老朽這肖伯廷的名號,除了向劍神陳大俠尚敢提上一提,對武林朋友而言,肖伯廷應是早已不在人間了,尚盼老弟包涵,莫將此訊透露出去。」 話音一頓,又道:「老朽這三十年來,不惜混跡二怪魔道中的心願,今日總算假方老弟之手成功,從今而後,老朽也許不再下山了……」 申行時聞言:頓時明白這位昔年的點蒼長老,居然是為了想牽制竹道瞿高鳳,不讓他過分為惡才隱姓埋名,和瞿高鳳結成兄弟,這等不惜身入地獄的義行,感動的申行時虎目之中,飽孕著淚光,低聲道:「老前輩捨身飼虎之德,實是人天共鑒……」 肖無痕不容申行時多說,朗聲一笑道:「老兄台,老朽雖有以身啖虎之心,但卻是方老弟成就了這番功德,三十年來,瞿高鳳防我之甚,遠過於防範他人,否則,老朽也不會等了這麼多年,都沒有機會下手了……」語音一歇,掉頭向方雪宜道:「方老弟,多謝你助了老朽成功,別忘記見到今師之日,代故人向他問候一聲安好啊!」側轉身軀,就待舉步離去。 方雪宜打申行時的一番談話之中,已經了然肖無痕必是一位白道大俠,而且他仍是不借自毀俠名斜躋身魔道之中,肖無痕的這等義風俠行,自是令他大為欽仰,當下連忙抱拳道:「晚輩記下了……不過,老前輩的盛情,先師已無法接受了。」 方雪宜話音甫落,肖無痕剛剛踏出的左足,陡地收了回來,連打在肩頭的瞿高風,也被他鬆手跌落在地上,狂睜著兩眼,喝道:「你……你說劍神陳大俠怎麼了?」 方雪宜淒然道:「先師已於月前逝世了。」 肖無痕如雷擊般的呆立當地,久久未出一聲。豆大的淚珠,奪眶而出,順著那圓圓的臉上,流滿了頷下的鬍鬚。 方雪宜睹狀,心中大為悲痛,一時竟然掩面哭出聲來。 夜鳳飄飄,寒月朦朧,荒山偶有猿啼,益發增加了這庵前的淒涼氣氛。 大約過了足足頓飯之久,肖無痕方始仰天長長一歎,高聲道:「蒼天啊!為什麼好人就不會長壽呢?武林之中,可以死去千萬個像肖某這等無用之人,卻不能沒有劍神陳大俠,而老天你既能容得下肖某這等人活在世間,為什麼又容不下陳大俠一人?天啊……你也太不長眼睛……」 沉痛的呼喚,字字扣人心弦,連申行時也忍不住淚如泉湧地大叫道:「老前輩問得好,申某心中要說的話,你老終於代我說出來了……」 肖無痕忽然舉手抹去了淚痕,大聲道:「申老弟,聽你之言,莫非受過陳大俠的恩惠嗎?」 申行時道:「活命之恩,有如重生父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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