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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八


  方雪宜道:「弟子擔心生性愚劣,難登武功奧秘之堂,有負師父一番苦心。」

  陳希正道:「那是為師擔心的事了,你只要全心去學就是,其實,你這半年來,進境很大,固然是你師祖遺留的妙法神奇,但你的過人毅力,也是原因之一。」

  方雪宜道:「弟子有何成就,我怎麼一點也覺不出來?」

  陳希正道:「咱們這座山峰,四面高山環抱,很難得有這樣的寒冷天氣,但今日卻寒風刺骨……」

  方雪宜若有所悟地啊了一聲,道:「是了!弟子衣著單薄,但卻未覺寒冷,那就是,我已有著很強的耐寒之力了。」

  陳希正點點頭道:「孩子,這半年來的吐納之術,已然替你紮下了習練上乘武功的根基,以你眼下體力之強,休說這刺骨的寒風,你已無從感覺,縱然陷身雪山冰窟之中,你也不會覺著有什麼涼意了!」

  方雪宜呆了一呆道:「師父,弟子可是已經有著寒暑不侵的能耐了嗎?」

  陳希正道:「不錯,你此刻確已是到了寒暑難侵的地步。」抬頭看了一看天色,長長一歎道:「孩子,從明天起,咱們應該開始傳劍了。」

  方雪宜瞧著老人蒼白的臉色,在寒風之中,已有冷意,不禁心中大生不忍之心,忙道:「你老人家身體不適,弟子這練劍之事,可否延後幾日。」

  陳希正慈眉陡然暴聳,兩眼神光忽現,盯著方雪宜,一字字說道:「該子,你可是有著偷懶之心嗎?」

  方雪宜道:「弟子不敢,弟於是怕師父身體支援不了?」

  陳希正臉色略見緩和地歎息道:「為師雖然身患不治之病,相信在三五年內,尚不致撒手塵寰,孩子,你不必擔心了。」

  方雪宜恭聲應道:「弟子遵命從明日起練劍,只望師父莫再難過!」

  陳希正道:「孩子,這些年來,為師終日強忍病魔折磨之苦,為的就是要達成你師祖遺命,掃除江湖上魑魅魍魎,為師好不容易才撥雲見日,發現你這一塊未經琢磨的美玉,為師如不盡我有生之年,造就於你,不但對不起師祖在天之靈,就是為師自己,也要含恨九泉,死難瞑目了。」語音至此,陳希正似是耐不了山頂寒風,連聲嗆咳不止。

  方雪宜心中大為焦急,低聲道:「師父,山上風大,咱們到屋子裡去說吧!」

  陳希正慈祥地笑了一笑道:「孩子,為師的雖然難耐刺骨寒風,但站個把時辰,尚無大礙。」

  頓了一頓,忽然長歎一聲道:「蒼天無眼,竟令老夫患此病疾,若非遏上你大伯夫婦,真不知老夫有何面目對你師祖在天之靈?」

  方雪宜聽得也大感心頭怔忡,大伯父的為人,往日在他心中,只是稍嫌冷酷無情,但自經鄭大伯救了自己一條性命之後,他一直未曾忘懷大伯父那刹那間的惡毒眼神,半年山居,竟然未能抹去心頭這個疑題,使他聽到師父提及大伯父之余,立即忍不住脫口道:「師父,弟子此刻仍然奇怪,大伯父因何起了要殺我之心呢?」

  陳希正料不到方雪宜會突然有此一問,一時之間,倒也呆了一呆道:「這個……孩子,你武功練成以後,下山之日,不就很快可以查明白嗎?」

  方雪宜心想:師父說的不錯,看來此事只有等到自己武功大成,下山能救中州三俠之危時,方能明白了。當下應聲道:「師父教訓的是!」

  陳希正道:「孩子,為師須回到屋裡去稍作準備,你且在這兒迎著這刺骨寒風,重把吐納之術仔細地溫習兩遍,未來的日子之內,劍術能否大成,就在你這半年的成就高低而論了。」話聲一落,緩緩策杖而去。

  方雪宜只覺得師父的口氣,雖然溫和,但言下之意,卻十分沉重,自己肩負責任之大,令他突然生出了凜懷之心,眼看師父龍鍾的背影消失,立即凝神一志,迎著那呼嘯的寒風,團目盤坐,依照師父所教,十分仔細地作著那吐納工夫。

  片刻之間,已入人我兩忘境界。

  打第二天起,陳希正果然開始指點他習劍術掌法,方雪宜原本聽說劍掌兩門武功,要費時三年,方能有所小成之時,還是有些不大相信,但在他練了幾天之後,才發現師父所說不假,這套劍法之精深玄奧,縱然是一個才智絕代的之人習練,也非有三年工夫不能得其精髓。

  方雪宜想是自知自己的才華,離那才智絕代四字甚遠,是以師父所教的一言一語,一招一式,他無不全神貫注,仔細勝聽,而且除了日食三餐,夜眠一宿之外,無時無刻不在苦練劍招和掌法。

  歲月不居,由中已見紅葉滿谷。

  這一天,方雪宜剛自練完劍術中最後的一招「萬流歸宗」,陳希正竟然長長地向著那滿山紅葉,吐出一口大氣。

  顯然,這位一代劍神老人,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擔般地松了一口氣。

  多少年來的心願,這一刹那之間,總算有了個交代。

  他瞧著方雪宜那飛躍的身影,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安慰的微笑,這笑容十分淒涼,也非常痛苦,那眉梢眼角,竟是出現了兩點枯竭的老淚。

  只可惜方雪宜正在全神練劍,未能發現師父的神情,否則,他一定會丟下手中長劍,奔了過來。

  敢情陳希正這時已暈倒在那塊長形巨石之上。

  待得方雪宜自認已把這招「萬流歸宗」的五個變化全已記在心頭,方始收招住手,笑道:「師父,……」他話音甫出,立即臉色大變,一躍向前,扶起陳希正躺在巨石之上的枯瘦身子,連連叫著師父,雙手更不停地在老人家身上推拿。半晌,陳希正方始緩緩睜開雙眼,乏力地歎了口氣。

  方雪宜熱淚盈眶,低聲道:「師父,你老怎麼了?弟子抱你回去吧!」

  陳希正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問道:「孩子,這招『萬流歸宗』你可記熟了?」

  這等時刻,老人還在惦記著那招劍法,只把方雪宜聽得心中大感震悸,當下連忙應聲道:「弟子記熟了,師父,弟子背你進屋裡去。」

  陳希正道:「孩子,再練一遍給我看看。」

  方雪宜明知師父已是體力不立,不宜在這山上風大之處停留,但師父所命,卻又不能不遵,只好扶著老人坐好,低聲道:「弟子遵命!」轉身拾起長劍,把那招「萬流歸宗」的五式變招,一氣呵成地施展了一遍。

  陳希正無方地點了點頭道:「很好,很好……」

  老人連說兩個得好以後,似是已然相當吃力,探手自懷中取出一小小的由玉磁瓶,倒了半天,只倒出一顆綠豆大小的黑色藥丸,神情有些悲壯的納入口中。

  他這番舉動,十分快捷,是以方雪宜並未見到,藥丸一旦入口,老人神色大見振奮,那本已黯然無色的眼神,忽然變得炯炯發光。

  方雪宜收住了劍勢,走到老人身前忽然一怔道:「師父,你老人家好些了嗎?」陳希正呵呵一笑道:「為師只是氣血攻心,以致暈厥石上,經你一陣推拿,已是大為好轉了。」

  方雪宜一見師父精神奕奕,心中也十分高興,笑道:「師父,要不要弟子再練一遍給你老人家看?」

  陳希正笑道:「不必了,這招劍法五種變招,你果然已經記熟,只要你能在與人動手之時,再體會一下應變的機智就行了。」

  話音一頓,接道:「孩子,掌法可都記熟在胸了?」

  方雪宜道:「弟子覺出掌法似是比劍法要容易記得多,師父要不要弟子練上一次。」

  陳希正笑道:「不必練了,為師相信你必然記得,孩子,你該知道,為師所以能制服那五魔的道理,就是因為為師的劍法已到無敵境界,也正因此,為師才有了劍神之稱,試想這套劍法如是那等平凡易學,又怎能給為師博來劍神的名望呢?」

  方雪宜失笑道:「師父說的是,弟子只因終日跟隨師父,心目中只有師父是我的親人,直似嚴父慈母一般,故而把師父的劍神名號早就忘了!」

  陳希正笑道:「孩子,這倒是為師沒有想到的事,不錯,一個人對自己的親人,是不容易記得他的威望名聲的,否則,那些達官貴人的妻子兒女,可就一天到晚想跟自己的父祖夫君們,說上一句體己話都不可能了……」他略為歇了歇,微笑接道:「孩子,自從為師要你練習劍掌兩門武功以來,到如今已有多久,你可記得?」

  方雪宜道:「花開葉落,好像已曆三次了,師父,是不是已經三年啦?」

  陳希正道:「孩子,以你眼下之能,如果踏入江湖,已可列入一流高手之列了。」

  方雪宜道:「師父,弟子倒真的不會覺著有何精進之處,你老這麼說可教弟子有些不解……」

  陳希正笑道:「孩子,你且凝聚十成功力,對著那棵身前的枯松,發出一劍試試。」

  方雪宜瞧了那棵枯松一眼,覺出離開自己約有丈許之遠,當下右手持劍,暗暗調均一口真氣,猛然揮出一劍。但聞銳嘯生風劍影一發即收,那棵枯松依然挺立原處,連動都沒有動。

  方雪宜頹然的垂下長劍,失聲道:「師父,弟子只怕有負教誨了。」

  陳希正淡淡一笑道:「孩子,你怎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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