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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四


  一撥是灰衣人。

  這四撥人中,應該沒有時間到秘室內來,無論是敵是友,在時間上不可能短短一個更次就把數百箱籠搬個乾淨。

  尤其秘室能逃出一場火災,又有打鬥的跡象,最少有雙方敵對的人馬在此火拼,自然是為了秘室內的藏物而起。

  可見,雙方都不願秘室所藏武林圖冊被大火而焚,意義深遠,也令人頗費思量。

  常三公子怎麼的也想不出其中的錯綜複雜,只好垂頭喪氣地出了秘室。

  這時,天色已經黎明,遠處雞鳴如晦。

  偌大的金陵世家,數百年常氏府第,一夜之間,完全變了樣子。

  到處屍臭沖鼻欲嘔,尚未熄滅的餘燼,還在閃著陣陣火舌,冒著濃濃黑煙。

  數十個幸能逃生的護院僕婦,一面流著眼淚,一面在火礫堆中尋找親人,或是搶救些尚可使用的衣物。

  上房已成灰燼,唯一未波及的是西廂十餘客房,卻也籠罩在愁雲慘霧之中。

  常玉岩的妻子,哭成淚人兒一般,蓮兒等在她身邊侍候勸慰,也難以抑止她喪夫之痛,哭得死去活來。

  常玉峰含著眼淚忙著指揮人一面救火,一麵點視尚未遭殃的庸婦護院,重新分配值司,更在後面看花樓燒剩的佛堂下層,設置靈堂,辦理常玉岩的喪事。

  最使闔家大小難以釋懷的是常老夫人的下落。

  說是遇害了吧,並沒發現她的屍體,說是沒遇害,連一些影蹤也沒有。

  依常玉峰同蓮兒等所見,分明被一個灰衣人拉著進了月洞門,而月洞門之後,就是花園,花園之後就是客房。

  花園到客房,全沒被大火波及,也沒有打鬥的痕跡,應該是安全所在,為何失去影蹤了呢?

  常三公子心知按照當時的情景,常玉峰實在無力脫出摸天靈梟的控制。

  而且,灰衣人若是友,固然不需要常玉峰跟著保護,灰衣人若是敵,憑常玉峰也莫可奈何。

  因此,百般安慰著大哥。

  一場血腥浩劫雖然過去,但常家上下大小,莫不愁雲滿面,憂形於色。

  最是心情沉重的,當然是常三公子。

  因為,金陵世家的一切災難,似乎都是由他而起。

  重振常氏家聲,他是責無旁貸。為難的是,他不知該從何處著手,實在他要辦的事情太多。

  父母相繼失蹤,對一個做人子的,天下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嗎?

  因此,常三公子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尋找父母的下落之上。

  致于秘室失書、南蕙的下落、血魔秘笈、紀無情的去處,狂人堡的根由,以及自己與藍秀的約定,都拋在九霄雲外,暫時擱在一邊。

  然而,偌大的金陵城,茫茫人海,要從何處著手呢?

  桂南漢梟一死一逃,紅衣人的謎早已存在,始終無法尋得蛛絲馬跡。

  灰衣人自己並未看到,是美是醜,是老是少,是胖是瘦,甚至是男是女都不曉得,更是一盆漿糊,糊裡糊塗。

  只有那門前插手的兩個少女,乃是自己親眼目擊,的確是日間在莫愁湖上飛舟嬉戲的八個少女之二。

  雖然家中出事的第二天,湖上的兩艘畫舫都已不見蹤影,究竟是一個僅有的線索。

  因此,常三公子一連幾天就在金陵城裡城外,凡是可以供畫舫通行的水鄉澤國,哪怕是一條河,也不放過。立誓要弄個水落石出,找出母親的下落。

  採石磯的美在它波光嵐影相映成趣,而不是驚濤拍岸、旋浪粗獷的窮山惡水。

  採石磯的美在它迎著滾滾江流,而不是懸岩峭壁令人不可仰攀。

  金陵人沒有不知道採石磯的,到金陵不到採石磯,就領會不出山川的清秀、自然的情趣,還有那婉約回環的山抱水合宜人之處。

  常三公子一連幾天,都要到採石磯來走一趟。

  因為他追蹤的是船,是十分華麗的畫舫遊艇,船是離不開水的,像採石磯這等山水勝地必定是畫舫遊艇不肯放過的大好去處。

  日正當中,但因季節入冬,並不炎熱,只有暖洋洋的感覺。

  常三公子踽踽獨行,又來到了採石磯,沿著山溪向江邊行去。

  忽然,他發現臨江的一堆礁石上,亭亭玉立著一個灰衣人,十分悠閒地在吹著輕脆的玉笛。

  笛聲時而高亢遏雲留月,時而低沉繞指般柔,時而石破天驚悲壯激昂,時而委婉悱惻扣人心弦。

  這笛聲不止是繞梁三日,使人盪氣迴腸,而從音調之中,可以聽出吹奏之人內功十足,精力充沛,修為屬於上乘武者。

  這一發現,乃是常三公子朝思暮想之事,尤其那身灰衣,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求全不費工夫。焉肯失諸交臂,緊走幾步,躍過小溪,跨過一片田疇,人已到了礁石邊緣,且不聲張。

  他深知喜愛樂聲之人,最忌吹得興致勃勃之時,突然被別人中途打斷,所以要等一曲既終,再上前搭訕。

  笛聲戛然而止,衣袂飄動之聲而來。

  沒等常三公子開口,那吹笛的灰衣人已手執紫玉橫笛,面露微笑,拱手為禮道:「三公子,在下終於等到閣下了。」

  常三公子聞言,放眼打量那人,年紀在二十四五之間,灰色絲辮束髮,一身灰色長衫,灰色絲帶系腰,灰色衣褲,灰色短統快靴,一張臉十分清秀,只是隱隱之中有些過於精明的冷漠。

  劍眉朗目,懸鼻薄唇,微笑時露出兩排雪白的編貝牙齒,卻也如同玉樹臨風,神采奕奕。

  灰衣人見常三公子只顧打量他,不由道:「三公子!覺得在下來得唐突?」

  常三公子忙還禮道:「哪裡,是在下打擾了閣下的清興,敢問閣下尊姓大名?恕在下眼拙,又不知等在下為了何事?」

  灰衣人笑意盎然,淡淡地道:「常三公子,你應該對在下不陌生的,我們彼此沒見過這是事實,可是在下已久仰斷腸公子的令名。」

  常三公子見他繞了一個彎,還沒說出他的姓名,卻又不便作色,原是要在還沒轉到正題,要追問自己母親的事件之前,先摸清對方的底細。

  因此,只好忍下性情,含笑道:「豈敢!兄台,你太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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