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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他的所謂「動靜」,無非是指無名老人是否就要召見,話既出口之後,才覺出問得實在有點突兀,除非知情的人,根本不可能聽憧。

  果然,青衣小婢愣了一下道:「我們這裡,天天這樣子,哪裡會有什麼動靜?」

  紀無情帶著尷尬神色笑了笑道:「我是問老爺子起床沒有?」

  青衣小婢烏亮的大眼睛眨了幾眨道:「老爺子起沒起床,我怎麼能知道,那要問服侍他老人家的人。」

  「誰是服侍他老人家的人呢?」

  「你們昨晚見到的周姑姑,便是其中的一位,她待會兒就來了,你可以問她去。」

  「姑娘怎麼不服侍他老人家?」

  「我?」青衣小婢有點受寵若驚,接著搖了搖頭:「我還不夠資格,差得遠呢,即使服侍周姑姑,她都嫌我笨。」

  紀無情啞然失笑道:「姑娘真會說話兒。」

  青衣小婢嬌羞一笑道:「我要走了,後面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她甩著紮著兩隻蝴蝶結髮辮剛出了門檻,又回頭道:「對啦,還忘記告訴你們,剛才周姑姑說,要你們別離開這間屋子,要利用時間好好把儀容整理整理。」

  青衣小婢走後,紀無情像自我解嘲般道:「大師,見這位無名老人,好像比見皇帝還要麻煩,沒辦法,整理就整理吧!」

  無我和尚像是因而觸發了傷感,雙頰抽搐,冷冷說道:「你就是不整理,也是堂堂一表人才,貧僧這一對眼睛,可是整理得好的麼!」

  紀無情只聽得心頭怦然一震,這種事反而越安慰越糟,只好裝做沒聽清楚,未予理會。

  剛剛整理完畢,中年婦人已在門前出現。

  在紀無情的預料中,必是千手觀音東方霞引他們去見無名老人,便連忙向中年婦人施了一禮道:「周姑姑,老爺子應該召見我們了吧?」

  中年婦人頷著道:「我就是來帶你們的,整理好了沒有?」

  紀無請向門外望瞭望,問道:「東方老前輩怎麼沒來?」

  中年婦人回身指了指道:「那不是麼?」

  紀無情探頭看去,外面根本沒有千手觀音東方霞的影子,只有那白髮蒼蒼,滿面紅光的魁梧老者遠遠站在竹籬下,像在觀賞身前的花木。

  他愣了愣道:「周姑姑,晚輩沒見東方老前輩的人啊?」

  中年婦人也有些茫然,道:「那麼大一個人站在竹籬下你會看不見?」

  「晚輩說的東方老前輩不是他。」

  中年婦人不覺失笑道:「這也難怪,他也複姓東方,至於那位東方大姐,今天一早就走了。」

  紀無情哦了一聲道:「她老人家走到哪裡去了?」

  中年婦人道:「自然是走回她來的地方,那地方你們前些天才去過。」

  紀無情若有所思的道:「周姑姑也去過揮旗山不歸谷?」

  中年婦人搖頭道:「我在這裡十年多了,從未離開『垂楊草廬』一步」

  「這裡就叫『垂楊草廬』?」

  「不錯。」

  「這樣看來,這所『垂楊草廬』,也才只有十年光景?」

  「『垂楊草廬』已經建立了三十年,我來得晚,所以才只住了十年多。」

  「那麼老爺子在這裡一定住得很久了?」

  「老爺子在這裡已經住了將及三十年,當然很久了。」

  中年婦人只覺已說得太多,像是擔心洩漏天機,轉過身道:「你們隨我走吧,見了老爺子,他問一言,你們答一聲,該說的時候就說,不該說的時候別說,最好能讓他老人家高興。」

  紀無情這時竟變得像小孩子般,聳了聳肩道:「那到底什麼時候該說什麼時候不該說呢?」

  中年婦人道:「待會兒我盡可能留在他老人家身邊不走,你們不妨看我的眼色行事。」

  無我和尚聲音冰冷的道:「不知小僧用什麼方法看女施主的眼色?」

  中年婦人無奈的搖了搖頭,心裡卻在想:看他這股怨憤之氣,七情六欲,樣樣俱在,哪裡會是佛門中人,好在他今天終於有緣遇到老爺子了。

  中年婦人並未帶著他們穿堂過屋,卻順著青石鋪成的甬道,繞到最後一進草廬的左邊,那裡靠著山壁,分出一所獨立跨院。

  跨院四周,全是高與簷齊的翠竹,翠竹外面有棵巨大無比的垂楊,像一面大傘蓋,幾乎籠罩了整座跨院。

  陽光從柳枝縫隙照射下來,顯得光線特別柔和,即使人站在跨院的天井裡,也有種飄飄欲仙之感。

  來到跨院正屋門前,中年婦人低聲吩咐道:「先在外面等一下,聽招呼再進去。」

  然後,她神態恭謹的走了進去。

  不大一會工夫,便又出現門首,叫道:「都進來吧!」

  紀無情在前,無我和尚在後,在這刹那,兩人似乎也都有什說不出的感覺,簡直像在朝聖一般。

  紀無情之所以走在前面,不外因為無我和尚目難見物,絕非故意搶人鋒頭。

  跨進敞屋,就看到正中的藤編太師椅上坐著一位身軀修偉但面貌卻十分奇特的人。

  這人身穿一襲織錦繡有圍花的綠袍,面龐既圓又大,而且整個面孔,白得不見半點血色,卻又膩滑生光,看不出一絲皺紋,頷下則光禿無須。

  人生得這種貌相,不要說紀無情生平未見,只怕走遍五湖四海,也難得找到第二位。

  紀無情先前聽這裡每人都稱無名老人老爺子,連年已七八十歲的千手觀音東方霞都不例外,猜想此人可能已是上百高齡了,但此刻看來,卻又實在看不出他的年齡。

  正在猶豫不定之際,只聽中年婦人喝道:「你們還發的什麼愣,這就是老爺子!」

  紀無情隨即躬身深施一禮道:「南陽紀無情,參見老前輩!」

  無我和尚也雙手合十道:「小僧無我,見過大施主!」

  中年婦人又叱道:「你們該跪下行禮!」

  卻聽無名老人道:「免!你們兩人都坐下!」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再聞無名老人之聲,不約而同竟然都心頭一震,只覺這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沉渾鏗鏘,聽來入耳動心,使人不期然的生出肅穆之感。

  中年婦人也有些驚訝,她驚訝的是無名老人對這兩名年輕人一見面就賜予座位,實在是前所未有。

  紀無情和無我和尚落了座,兩人都不敢先開口,因為中年婦人先前曾交代過:老爺子問一言,你們答一聲,不該說的時候別說。而此刻兩人都弄不清楚什麼時候才該先開口。

  無名老人先把兩道炯炯目光,在無我和尚臉上掃掠了許久,才輕輕歎息一聲,未說話,竟閉上眼去。

  好在他這目光無我和尚無法看到。

  紀無情偷瞧著也不禁砭肌生寒,因為那簡直像兩道鋒芒閃射的利刃,未接觸就攝人心魄。

  敞屋裡開始沉寂,連空氣也變得有如凝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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