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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江上碧的驚慌失色,反而使得紀無情內心大大不是滋味,因為他不願意常玉嵐的光芒蓋過自己,他想不出當有一天自己的死訊傳入江湖時,是否也有人如此震驚失措?

  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明白,眼下的常玉嵐,不但是大名鼎鼎的司馬山莊莊主,更是領袖武林的桃花令主,自己則早已隨著時間的飛逝而逐漸為人淡忘。

  當年和常玉嵐並駕齊驅北刀南劍的時代,早已成為過眼雲煙了。即使自己真有死訊傳入江湖,也掀不起半點波瀾。

  「紀大哥,你快說,常三公子是怎麼死的?」江上碧再度失聲追問。

  紀無情聳了聳肩,哼了一聲道:「人吃五谷雜糧,沒有永生不死的,他是不喘氣而死的。」

  這回答,聽得江上碧簡直啼笑皆非。

  其實,正因為常玉嵐沒死,所以紀無情才會表現出如此漠不關心的神色。若常玉嵐真是死了,他照樣也輕鬆不起來。

  「紀大哥,既然常三公子已經死了,你就不該還有心情開玩笑,我早就知道,十年前你們是最相交莫逆的好友,北刀、南劍,在江湖上傳為美談,雖然十年前彼此間曾有過誤會,你也不該如此無情無義!」

  紀無情漠然笑道:「人已經死了,再傷心也無法挽回他的性命,江姑娘認為要紀某怎樣表示才對呢?」

  江上碧搖搖手道:「不必再談這些了,小妹是想知道他是怎樣死的?」

  紀無情道:「他被那位無名姑娘不知用的什麼手法,傷了奇經八脈,在下和無我大師百般救濟無法救活,最後就只有眼看他死了,不然我們怎會丟下他不管。」

  江上碧凝著臉色道:「阮門主曾說過,她的傷脈截穴手法,在中原一十三省根本無人可救。」

  「這樣說她是存心制常玉嵐於死地了?」

  「不,小妹方才說過,她是料定你們救不了他,必定把他再送回去。」

  「可是她行蹤飄忽不定,我們又到哪裡去找她呢?」

  「她在官渡仍然留了兩名屬下,你們只要把常三公子送到官渡就行了。」

  「可是現在常玉嵐已死,說這些話又有何用?」

  江上碧不住的眨動著眸子道:「不可能,常三公子不可能死得這麼快。」

  紀無情道:「難道江姑娘對在下的話還心存懷疑?」

  江上碧沉吟了半晌道:「阮門主說過,她制住常三公子,並未傷到他的奇經八脈,常三公子縱然不飲不食,生命也必能支持到半月以上,尤其他內力深厚,說不定可以一月不死,你說他現在已經死了,小妹總是感到奇怪。」

  紀無情不由豁然笑道:「莫非姑娘是懷疑紀某和無我大師把他害死了?」

  江上碧搖頭道:「那倒不太可能,不過……」

  「不過什麼?」

  「這一來你們兩位的處境就十分危殆了,阮門主對常三公子已心生愛慕,她擄住他是另有企圖,如今你們破壞了她的好事,她怎肯善罷干休!」

  紀無情仰天打個哈哈道:「常玉嵐並非我們所害,她為何要把這筆賬算在我們頭上?我紀無情和無我大師並非怕事的。」

  「剛才江姑娘曾說她五日後要和你在鄢陵相見,正好紀某和無我大師也要到鄢陵去,現在就約定好,要她在五日後日落時刻,在鄢陵城西五裡處一座關帝廟前等候我們。」

  「好,一言為定,小妹告辭了!」

  紀無情眼看江上碧走遠,才望著無我和尚道:「大師,我們也繼續趕路吧!」

  無我和尚長長籲口氣道:「紀兄,你剛才不該約那姓阮的女人五日後在鄢陵相見。」

  「可有什麼不對?」

  「這樣一來,咱們與千手觀音東方霞之會,豈不被她得知,即使東方女施主也難以諒解。」

  「不過,」紀無情似乎有他的看法:「以在下預料,姓阮的姑娘和東方老前輩可能已經相識,否則為何東方老前輩約咱們到鄢陵去,偏偏那姓阮的女人也要到鄢陵去?」

  無我和尚不以為然,道:「依貧僧看來,她們不可能相識。」

  紀無情道:「就算她們不相識,讓她們藉機見見,也未必是件壞事。」

  「紀兄可曾想到,那樣一來,若姓阮的女子把常玉嵐再從東方女檀越手中弄走,咱們豈不等於前功盡棄?」

  「常玉嵐三日後痊癒,必已離開不歸谷,和姓阮的女子約會是五日後的事,她縱想再擄走常玉嵐,也來不及了。」

  無我和尚搖了搖頭,雖不同意紀無情的看法,卻也不願再表示什麼。

  ▼第十三章 桃仙卻被無情惱

  當日傍晚,兩人便到蒙城,並決定就在城內住下,因為江上碧曾說過,飛天銀狐阮溫玉今天尚在蒙城,也許說不定會和她提前相遇。

  他們住在一家叫做「群賢集」的客棧,這家客棧位於城郊兩門外,環境十分僻靜,但客棧規模卻並不小。

  由於江上碧的一語提醒,紀無情訂好上房後,便獨自進城買了一身質料上好的嶄新衣袍,連鞋帽也都全行換新,回到客棧,沐浴後穿上新裝,不覺容光煥發,與先前相較,有如脫骨換胎。

  十年前,他本是翩翩濁世佳公子,倜儻瀟灑美少年,如今經過刻意修飾打扮,頓時又恢復了昔日風采,並且更增加了幾分成熟與穩重。

  晚餐後,華燈初上,他決定獨個兒到城裡走走。

  這倒並非他不願和無我和尚結伴同行,而是無我雙目已盲,根本就談不到熱鬧好瞧。

  他內心對江上碧的提醒,依然有種難言的感激,因為他此刻若仍蓬頭垢面邊幅不修,哪會產生閒情逸致到城裡逛街。

  尚未走出店門,忽覺眼睛一亮,只見店門外正有一名鶴髮童顏、赤面短須的灰衣老人和一名風姿綽約、儀態絕俗的白衣白裙少婦躍下馬背牽著馬韁走進客棧來。

  這兩人在紀無情來說,就是聽聲音也認得出那老者是當年桃花老人現今的司馬山莊總管陶林。

  那少婦正是他十年來一往情深時刻不會或忘的當年桃花仙子如今已成常玉嵐妻子的藍秀。

  紀無情不願被他們發現,而且知道他們是來住店的,便決定取消進城逛街,存心在暗中看看對方有何行動。

  於是,他退回敞廳,找了一副靠窗座頭,叫來一壺酒和幾排小菜,一個人自斟自酌起來。

  店小二見他先前已和一位瞎眼和尚用過餐,沒隔多久便又叫酒菜,雖然心裡納悶,卻不敢問。

  這時店裡的夥計已搶著把兩匹馬牽進一院馬廄,只聽陶林吩咐道:「店家,兩匹馬多加草料,明天一早還要趕路,先準備好兩間上房,我們馬上還要用餐!」

  店夥一疊連聲的應著,帶著藍秀陶林進入上房之後,不大一會兩人便回到敞廳,叫了滿滿的一桌酒菜。

  藍秀據中而坐,陶林似乎不敢和她平起平坐,在一旁打橫相陪,完全一副謙恭的模樣。

  紀無情曾聽說過,陶林當年在大司馬岳撼軍麾下,曾擔任過八十萬禁軍乾字營統領和京師都捕。

  堂堂的三品官爵,竟甘願在藍秀和常玉嵐手下做一名奴僕,這在他的心目中,總覺得陶林未免太自甘下賤,對他這種做法,頗感不齒。

  這時敞廳內吃喝的人不多,紀無情和藍秀兩人相距也並不甚遠,兩人說話,聽得清清楚楚,他為了不使對方認出,故意背向對方,以便聽個仔細。

  其實,任何人都不難猜出,這主僕兩人是出來找尋常玉嵐的,常玉嵐由開封跟蹤南海三妖,一直跟到合肥逍遙津,算來已有不少時日。離開司馬山莊這麼久,藍秀那能不牽掛在心,出來尋找是必然的事,只是司馬山莊男女主人和總管全數離莊,萬一發生變故,總不是辦法。

  藍秀響起那銀鈴般的聲音道:「他是跟蹤南海三妖離開司馬山莊的,只要找到南海三妖,便不難找到他。」

  「如果南海三妖已回到南海去了呢,老奴和夫人總不能找到南海去。」

  藍秀神色凝重,深深歎了口氣,似乎一時之間,對陶林的話難以做答。

  陶林深鎖兩道白眉,繼續說道:「夫人,咱們離開司馬山莊已經幾天,萬一莊上出了什麼事,又該怎麼辦?」

  藍秀微一沉忖,道:「再繼續查訪三天,如果仍然沒有消息,你就先回開封,由我一人在外面找尋。」

  陶林搖頭道:「要回去不如由夫人回去,屬下只是一名奴僕身分,倘若有貴客進莊訪問,夫人招待總是名正言順。」

  藍秀顯然有些心煩的道:「別說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先趕到凰台去。你去找位客人問問,到鳳台的路該怎走?」

  陶林起身道:「老奴就去!」

  紀無情不由心頭一震,暗道:「糟糕,他若找到我,這場面還不好應付呢。」

  他一向高傲成性,雖然十年來藍秀的仙姿玉質般的倩影,一直暗中在他腦海中縈繞不去。

  但此次相見,她卻早已屬常玉嵐所有,他必須保持應有的矜持,他此刻雖然仍有佔有藍秀的私心,卻又絕不願乘常玉嵐之危而有失光明磊落。

  果然,陶林正是沖著他身後走來,在他身側拱了拱手,朗聲道:「這位公子請了!」

  紀無情冷冷說道:「在下和尊罵素不相識,不知所為何來?」

  陶林啊了一聲,早已認出是紀無情。

  他在司馬山莊十年,自然深知每年三次桃花大會,常玉嵐都在殷切的期盼著紀無情的出現,那心情不啻大旱之望雲霓,偏偏紀無情就一直不曾出現,如今竟在這裡不期而遇,在陶林來說,怎會不認為是件天大喜事。

  「紀公子!原來是你,十年不見,難得在這裡相遇,如果莊主也在,那該多好!」陶林的語氣顯得無比親切。

  「是嗎?」紀無情聲音冰冷,連眼皮也沒搭陶林一下:「常三公子目前貴為司馬山莊莊主,一枚桃花令符,在武林中足可呼風喚雨。」

  「他眼中可會有我這一號朋友?陶大總管,在下想靜靜的在這裡喝幾杯。彼此沒什麼好談的,尊駕請吧!」

  陶林萬沒料到紀無情會說出這種話,像是一爐火被澆了一盆冷水,怔了怔道:「紀公子,你這算何意?老夫可並沒惹著你!」

  紀無情冷笑道:「在下何曾說過你惹著我?紀某和貴莊主常玉嵐早已割袍斷義,劃地絕交,與尊駕更是扯不上絲毫關係,你向在下打招呼,實在是多此一舉!」

  忽聽耳邊響起一縷嬌滴滴脆生生的聲音道:「紀公子,十年不見,別來無恙!」

  這聲音在十年前是他多麼想聽到的,但為了自尊,此刻他卻不便過分理會,看也不看藍秀一眼,依然冷冷一笑道:「來的可是常夫人麼?難得還認識在下!」

  藍秀也像被澆了一頭冷水,愣了一愣道:「紀公子,你好像變了?」

  紀無情哼了一聲道:「在下沒有變,變的應該是芳駕和常玉嵐。」

  「這話怎麼講呢?」藍秀不動聲色。

  「事情擺在面前,還有什麼可問的,芳駕由桃花仙子變成了常夫人,變成了司馬山莊女主人。」

  「常玉嵐由一個和司馬山莊完全扯不上關係的人變成了司馬山莊的主人,更變成了武林共仰的桃花令主,這還不夠麼?」

  在紀無情的預料中,這幾句話,必然使得藍秀羞惱成怒,但他為了維持自尊,明明不願傷害對方,卻又只好不顧一切的求得發洩,似乎只有如此才能稍逞一時之快。

  豈知藍秀反而風致嫣然的盈盈一笑道:「紀公子,你把玉嵐完全誤會了,這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懷念你,一年三次的桃花盛會,他哪一次不在期盼你的出現,可惜每次他都失望了,偏偏今天遇上了你,而他又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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