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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那邊的青衣婦人,雖然仍似全未留意到這邊發生的情況。但幾雙明銳的眼神,已有意無意間向這邊瞟了過來。不等百維來到近前,那年紀最輕,方纔猶在提筆書寫之中年婦人,已緩緩站了起來,含笑道:「各位遠道而來,此間還要令各位如此麻煩,非但賤妾們心不能安,家主人日後亦將親來謝罪。」

  妙雨見這婦人不過只是南宮世家中之奶母管家之身份,但言語得當,神情安詳,縱是別的大戶人家之主母,也不付如此,一時之間,不禁對南宮世家之潛力,微微起了些敬佩之心。

  百維抱拳謙遜數語,其餘的青衣婦人,目光俱都在含笑而望。只見那最年長之婦人微笑接道:「賤妾不嫌冒昧,妄自猜測,各位必定是江湖中大大有名。也必定是賤妾們素仰已久的人物。各位如能將大名見示,好教賤妾們也能瞻仰瞻仰武林名家之真面目,賤妾們定是感激不盡。」明明是要盤問人家姓名,但她話偏偏說的如此客氣,教人無法拒絕。

  百維含笑道:「在下馮維,舍侄馮法、馮空,俱是山野之人,在武林中從來籍籍無名,怎當得嬤嬤們如此謬譽。」

  那青衣婦人含笑萬福,道:「原來是馮老英雄,失敬失敬──許二娘,這位老英雄之高姓大名,你可聽清楚了嗎?」她身左一人,年紀也已不小,兩鬢華髮蒼蒼,神情看來最是凝重,枯澀的面容上,絕無絲毫笑容。此刻垂下頭來,將膝上一本又厚又大,形如帳簿般之紙本,極為迅快地翻動了一遍,口中沉聲說道:「馮老英雄原來從未入過綠林?」

  百維哈哈一笑,道:「寒宅子孫,雖然多有不肖,但幸好尚知禮法,上線開扒,殺人越貨之事,是從來不敢做的。」

  那青衣婦人許二娘目光下垂,手翻紙本,接著又說道:「馮老英雄原來也未曾做過鏢局生意,更未曾設場授徒?」

  百維微微笑道:「寒舍子弟稍能溫飽。無論明鏢暗鏢。俱未曾保過,更不敢以此一身拙劣之武技授徒,誤人子弟。」

  許二娘雙手不停,口中亦不停,接著又道:「馮老英雄可是來自涼州?」

  百維微一沉吟,搖頭道:「不是!」

  許二娘啪的一聲,合起了帳簿,霍然抬起頭來,目光逼視著百維,一字一字地緩緩道:「馮老英雄既非黑道豪傑,亦非白道英雄,也不是涼州馮康世家中的親戚子弟。更未曾在江湖中留下任何事跡,黑、白兩道中,根本沒有馮老英雄這號人物。」

  她目光雖然咄咄逼人。但語聲卻說的平和沉靜已極,似乎只是在敘述一件與任何人俱都毫無關係之事,說完了便又垂下目光,不再言語。

  百維心中暗暗吃驚,但面上卻絲毫不動聲色,反而哈哈大笑道:「在下早已說過,寒舍子弟,全是無名之輩──」

  那年紀最長之青衣婦人接口道:「以馮老英雄這樣的氣派武功,卻在江湖上毫無名姓──吳四娘,你不覺太奇怪了嗎?」她身右一人,年紀似是最輕,面上笑容也最是溫和動人,笑將起來,梨渦微現,齒如編貝,想當年必是個美人胎子。但她那一雙目光,卻是冷峻銳利,與她動人之容貌顯得極不相稱。

  百維瞧了她一眼,便知這女子無論心計武功,俱未見在自己之下,心中又不禁加深了幾分戒備,暗暗忖道:「不想南宮世家內院之中,還有如此厲害的人物,可嘆我昔日竟不知情。」

  只見吳四娘盈盈一笑,緩緩道:「多年不見。三位竟忘了我嗎?」

  百維暗中又吃了一驚,乾咳一聲,道:「嬤嬤原來認得在下嗎?請恕在下眼拙,卻忘了何時曾與嬤嬤見過面了。」

  吳四娘咯咯笑道:「道長當真是貴人多忘事,多年前在武當山上,賤妾便曾見過道長數面,道長今日雖然換做俗家打扮,賤妾還是認得的。」

  她衝口說出道長兩字。妙法、妙空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但聽到後來,他兩人卻漸漸放下了心事。只因百維並非武當門下、她如此說法,顯然是在以言語相詐。只是這女子居然能想到自己可能乃是出家人喬裝打扮,這一點已實足以驚人。

  只見百維面帶微笑,道:「不錯,不錯,我倒險些忘了──」

  妙法、妙空做夢也想不到他居然承認,又不覺大大吃了一驚。

  那知百維卻接著說道:「不知師姑何時還俗的,當真可賀可喜。」

  吳四娘先是一喜,又是一怔,繼而咯咯笑道:「哎喲,聽道長如此說來,莫非竟將賤妾們當做姑子嗎?」

  百維微微笑道:「在下若是道士,嬤嬤自然就是尼姑了。」話未說完,兩人已相對大笑起來。表面看來,似是良友重逢,兩情融洽已極,暗中卻是勾心鬥角,誰都恨不能一下揭破對方之心事。

  吳四娘嬌笑道:「說真個的,我雖或瞧錯了,但以馮老英雄如此英雄,會在江湖毫無任何事跡,此點賤妾們委實不敢相信。」

  百維亦自斂去笑容,道:「不瞞嬤嬤們說,在下們本是長白山中採參人,終年在那深山峻嶺之中,終日與那惡獸毒蛇為伍,免不了要學些武功防身。但寒舍子弟,卻當真從未在江湖走動,此番若非貴府有此千載難逢之機會,在下等也不會前來。」

  要知長白山之採參人,十人中有九人俱是武功高強之輩。而且此輩採參人,平日獲利甚豐,衣著起居,俱都是十分考究。因此以百維等人此刻之行動氣派,來偽冒長白山中之採參人家,正是唯妙唯肖,絕無破綻。這番謊言,也正是百維與妙雨等人挖空心思,費了半夜工夫編造出來的。

  吳四娘眼波一轉,頷首道:「這就難怪了,原來馮老英雄竟是長白山中採參大豪──但馮老英雄這條手臂。卻似被人以重手法所傷,馮老英雄昔日未在江湖走動。又怎麼與人惡鬥?」

  百維長嘆了口氣,道:「此條手臂乃是在下半年前與人爭奪一枝千年參王時所傷,那參王雖被在下等奪得,但在下卻不免終生成了殘廢。」

  長白山中,為了爭奪價值不菲之老參而發生惡鬥,亦是尋常已極之事,百維這番謊言,又是編造得十全十美,天衣無縫。許二娘與吳四娘交換了個眼色,以她們目光中之神情看來,顯然已對百維之言語深信不疑。坐在吳四娘身旁的一個形容最是枯瘦。面色最是陰鬱,雙眉似是終年愁鎖,使得眉心都有了兩三道深深溝紋之青衣婦人忽然乾咳一聲,道:「賤妾也有一事相詢,不知可以嗎?」

  百維滿面俱是坦然之態。含笑問道:「但請嬤嬤相問,在下知無不言。」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輕言細語。緩緩道:「各位既是久居長白深山之中,卻不知怎會知道南宮世家此間盛會之消息?」她言語說來,有氣無力,似是大病初癒一般,但問出來的話,卻是犀利無比。

  幸好百維早已料到有此一問,聞言毫不遲疑,含笑隨口答道:「採參雖然終年俱在深山之中。但賣參卻必須前往大城,方能賣得高價──」

  那愁眉苦臉之婦人冷冷接口道:「馮老英雄若是時常往大城大鎮之中賣參,江湖中也必該早知道馮老英雄之名聲。」

  百維顯然早已成竹在胸,還是不動聲色,頷首道:「嬤嬤問得好──但我馮家賣參,從來不出長白山區百里之外,一來免得麻煩。二來也免得子弟們惹事,所以賣參之事,也俱都另有專人負責──」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又自冷冷接口道:「馮老英雄方纔還說賣參需在大城,又是親身而出,但此刻卻說賣參從來只在長白山區百里之內。另有專人負責,這豈非前後矛盾?」

  百維暗嘆一聲:「好厲害的婦人。」口中卻應聲接道:「以前我等所持之參,雖然不乏價值高昂之物,但終究俱是凡品,縱在山區賣出,價值相差亦有限。更何況前來山區買參之客戶,卻也沒有什麼人敢對我馮家子弟存有欺騙之心。」

  那愁眉苦臉之青衣婦人嘴角初次露出一絲微笑道:「此點賤妾們自可想見,但──既是如此,馮老英雄這次又何必──」

  百維也揮手截斷了她的話,道:「此次在下出山,其原因也與斷臂之故完全一樣,便是為了那株千年參王。」

  青衣婦人道:「此話怎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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