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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玄真道長突然長長嘆一口氣,道:「三十年前的往事了,那時、貧道尚未接掌門戶,隨侍家師赴會崑崙,與會之人都是當代武林中知名之士,但就各大門派中掌門人而論,除了貧道恩師以外,只有少林一派掌門人了,其他門派,不是派遣首座弟子送上賀禮,就是派遣門下輩份尊長的長老,代表出席,盛會之日,盡歡而散,少林掌門和家師結伴東返。一日中午時分,忽來驟雨。我們一行四人,避雨到一處山岩之下。」

  任無心聽得似是十分入神,目不轉睛的望著玄真道長,聽到避雨山岩之下,突然接口說道:「那四人之中除了道長和令師,及那少林掌門方丈之外,還有一人是誰?」

  玄真道:「貧道忘記說明了,另一人乃少林首座弟子,就是這一代少林掌門的百忍大師。」

  青衣人道:「這就是了,以後呢?」

  玄真微微一皺眉頭,接著說道:「那山岩下面,另有一處石洞,被一株茂密的矮松遮了起來,直待進了那山岩之下,才看到那座洞門。少林和敝派,門規森嚴,百忍和貧道雖然看到了那座石洞,但都不敢妄作主張,待家師看到之後,一人緩步而入。那知家師去了一盞熱茶工夫之久,仍然不見出來,貧道雖然等的不耐,但當著天龍大師之面,不得不裝作鎮靜之色。又等了一陣工夫,天龍大師也似覺著奇怪,站起身子,進入那山洞之中,那知這一去,竟也不聞回音。貧道和百忍大師,足足等了一頓飯工夫,仍然不見一點消息,再也忍耐不住,相商之下,一齊向那石洞之中走去,那知進洞一看,只見家師和天龍大師,全都臥倒在石地之上,緊緊閉著雙目,生似已經氣絕而亡。貧道這一驚非同小可,立時把家師抱出石洞,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在他穴道之上推拿起來──」

  任無心插口說道:「天龍禪師和百忍大師呢?」

  玄真道長嘆道:「天龍和百忍,比貧道晚出那石洞一步,想是百忍大師先在那石洞之中施救,然後才抱著天龍禪師出來。」

  任無心似是不願打斷玄真之言,淡然一笑,問道:「以後呢?」

  玄真道:「家師醒來之後,只說了一句,快送我回山,立時又閉上雙目。當時情景之下,貧道方寸已亂,而且恩師生性威嚴,出口之言,從無更改,亦不許人多問。貧道一得令諭,立時背起恩師,拼盡全力,晝夜兼程,趕回了武當山──」

  任無心道:「令師就沒有一言相囑道長嗎?」

  玄真長嘆一聲,道:「我一入觀門,立時傳請幾位師弟,齊集恩師房中,恭候派遣,那知足足等有一頓飯工夫之久,仍然不見恩師醒轉過來,但亦未氣絕,一直是那樣一縷游絲般,不斷不散。」

  任無心忽然眨動了兩下星目,道:「這個倒是奇怪了。」

  玄真道:「貧道和幾位師弟,久等不見師父清醒,決定一面施展推宮過穴的手法,推拿恩師身上的穴脈,一面用我們武當獨門靈丹,讓恩師服下,雙管齊下,期盼掌門師尊快些清醒──」話至此處,倏然而住,臉上泛現出一股驚怖、痛苦混合的神情,緩緩閉上雙目。顯然,在他的心靈深處,蘊藏了一件傷悲恐怖的往事,一旦回想起來,心中餘悸猶存。

  任無心知他心中正有著強大的震動,閉上雙目,希望藉調息之功,以平息心中的激動,也不再問話,陪他相對而坐。果然,又過了一頓飯工夫之久,玄真道長自行睜開了雙目,接道:「大概又等了一個時辰左右、那時已是深夜子時,師父突然醒了過來,一挺而起,揚手一掌,劈向貧道。我們武當派的門規,素來森嚴,眼看師父掌勢劈到,也是不敢閃避。但人類潛在的求生欲,使貧道不自覺閃開了前胸的要害大穴,那一掌正劈在貧道的右肋之上,當場把貧道的兩根肋骨打斷,摔倒地上。幸得我尚未失去知覺,看恩師雙目發光,形同瘋狂,我大聲喝叫幾位師弟快退出去,那知仍然晚了一步,兩位師弟已被師父扣拿住關節。那時,他們雖然已成就了一身藝業,但卻不敢出手反抗,生生被家師折斷肢體,重擊要穴,吐血不止。貧道得玄星師弟相救,脫出凶險,那一段傷痛恐怖的往事,至今想來,尤使人驚恐交集,惶惶難安。」

  任無心道:「以後呢?」

  玄真道長道:「貧道被玄星師弟救出,玄月、玄光兩位師弟擔心陷入瘋狂的恩師追蹤而出,立時帶起了房門。」

  任無心道:「以令師武功之高,那兩扇房門,豈能擋得住他。」

  玄真道:「這實是一件怪誕離奇的事,一切變化,都是那樣不可思議。家師被關在房中之後,不知破門而出,卻把一腔怨毒,儘皆發洩在兩位受傷的師弟身上,他們被家師利指殘碎軀體而死。唉,縱是深仇大恨之人,也難以下得那等毒手,何況是恩教十幾年的弟子,我和二位師弟目睹其情,實是悲痛欲絕,但那下手之人,既是恩育我們的師尊,又是一派掌門的身份,如若出手相阻,勢必造成師徒相搏的慘局不可──」

  任無心道:「令師呢?他還活在世上嗎?」

  玄真道:「早已仙去了──唉!家師寸裂貧道兩位師弟的身體之後,心中集存的怨毒似是仍未完全消去,終於自斷舌根,掌裂天靈要穴而死!」

  任無心道:「這件事,除了你三位師弟之外,再也無人知道了嗎?」

  玄真道:「他們只知家師忽然變成瘋人,但前半段的經過,他們絕對是一絲不知。百忍大師雖知前面一段,但這以後師殘徒身之事,他卻無法知道,貧道卻是由頭至尾,皆親目所睹──」

  他微微一頓,不再待任無心開口相詢,自行接道:「貧道和三位師弟相商一番,決定把這樁慘事秘而不宣,隱藏起來,免得蒙羞武當門戶。一月之後,貧道傷勢痊愈,接掌了武當門戶,也曾親率本派中幾位高手,趕往那昔年石洞查看。但見青山依舊,松石無恙,絲毫找不出可疑之處,那只不過是座平常的石洞而已,深不過五丈左右。貧道本想把這經過之情,相告幾位師弟,又怕弄巧成拙,造成猜疑之局,只好隱忍心中,倏忽數十年,始終未對第二個人談過。我那三位師弟還一直認為師父突然得了什麼怪病,變成了瘋狂之人,但貧道每每思及此事,就感到心中愧疚極深,惶感不安,這一點心中積存的隱秘,直似一把利劍,日夜插在我心上一般,痛苦了數十年之久,有口難言──」

  任無心似是被這段悲慘的往事,引起極濃的興趣,接口問道:「那天龍大師的際遇,想來定然和令師一般的了?」

  玄真道:「天龍大師的際遇如何,貧道不太清楚,但百忍卻在歸來不到一月的時間,接掌了少林門戶──」

  長長嘆息一聲,接道:「這近三十年中,貧道雖曾和百忍大師數度相遇,但他卻是有意逃避和貧道談論此事,貧道自不好強人所難,窮於追問。」

  任無心突然挺身而起,道:「承道長瞧得起在下,把隱藏於心底數十年的隱秘告訴在下,我這裡感激不盡。」

  抱拳一禮,接道:「在下就此別過,三月之後,當再來武當,和道長對奕一盤。」

  玄真突然回復了神情,道:「貧道心中藏有的隱秘不多,恕貧道再無可言之事了!」

  任無心笑道:「下次咱們換個賭注就是。」雙腳一頓,破門而去,人影一閃間,蹤跡頓失。

  玄真道長望著那消失的背影沉吟了良久,突然取過案上木錘,揮手擊鐘。銅鐘三鳴,裊裊不絕,餘音未住,一個眉目清秀的道裝童子,已啟簾而入,合掌參拜,垂首待命。玄真低聲說道:「快請你玄星、玄光兩位師叔。」

  那道童應命而去,片刻工夫,帶著兩個身著黑色道袍的中年道人,步入臥雲精舍。兩人齊齊合掌,欠身對玄真說道:「掌門師兄有什麼吩咐?」

  玄真微微一笑,道:「近年時光,未見過二位師弟了。」

  左首一個年齡較長的道長,突然向前行了兩步,躬身說道:「小弟無能拒擋強敵,致驚擾師兄清修,願領責罰。」

  玄真笑道:「來人乃是名重一時的唐老太太,師弟未能攔阻於她,也算不得有傷顏面。」

  忽然輕輕嘆息一聲,接道:「兩位師弟請坐,愚兄有一件重要事和兩位商量。」

  這兩人正是武當四老中的玄星、玄光,兩人相互望了一眼,齊齊說道:「掌門師兄有何差遣,但請吩咐,商量二字,我等如何敢當?」

  玄真緩緩把目光投注到玄星的身上,道:「兩位師弟可知愚兄為什麼要閉關一年嗎?」

  玄星心地純厚,素來不擅心機,聽得微微一愕,張口結舌,答不出話。

  玄光卻舉手輕捋長髯,沉吟了一陣,道:「師兄可是為了太極慧劍中『迴天三招』嗎?」

  玄真肅然說道:「師弟只算猜對了一半──」他仰起臉來,長嘆一聲,道:「江湖上亂象已萌,武林中這數十年來的平靜,只不過是在醞釀著一次更大的風暴。唉!山雨欲來風滿樓,中原四君子之死,已然傳出了浩劫的警訊,從今之後,江湖上即將要展開慘酷的殺戮──」

  他似是自覺到言語太過虛空,不易使人明白,而自己又無法具體的說出個前因後果出來,長長嘆了一口氣,撥轉話題,說道:「玄月師弟離山之時,可曾告訴過兩位師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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