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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天色將要入暮時分,中原四君子的屍體,全部移放入峰下的馬車之中。追趕那騎牛女童而去的柳雲飛,仍然不見回來。玄月道長指派白鐵笙和宋文光趕車,隨行群豪騎馬趕路,浩浩蕩蕩直向南陽趕去。沿途之上,連易健馬,兼程急進,到了南陽已然是九月菊黃的深秋季節。被武林各大門派、南北雄主,公推為武林第一家的南宮世家,緊依著南陽城郊的獨山而居。這日,落暮時分,玄月道長等帶著靈車,趕到獨山角下。夕陽幻起了一天絢爛的彩霞,千萬株垂柳白楊,環抱著一座建築宏偉的村落。薄暮秋風,微帶寒意,吹飄著滿天飛舞的黃葉,景色蕭索,撩人悽涼。

  神拳魯炳突然一勒馬韁,高聲說道:「依據江湖傳誦的規矩,進入武林第一家五里內,下馬步行,三里內解繳兵刃,但卻未曾立過如何處置馬車的規矩。」說話之間,已到林邊。

  玄月道長道:「尚大俠想已早到,怎的不見迎接咱們?」

  只聽一聲低沉的銅鑼,一株高大的白楊樹後,疾快的閃出來一個眉目清秀的童子,雙手高舉著一個木牌,木牌上橫寫著「請君下馬」四個大字。這五里下馬,三里解劍的規矩,乃天下英雄為了崇敬南宮明的武功,署名了「武林第一家」匾額一方相贈之外,公立了四條大法,通令天下武林同道一體遵守。因那署名之人,包括了江湖上九大門派的掌門之人,和水旱兩路南北霸主,可算把武林道上一代高手一網打盡,是以沿傳數十年中,從無人以身試犯過四條大法。這五里下馬,三里解劍,乃四大戒法之二。

  神拳魯炳走在最前,看了那木牌一眼,當先躍下馬背,緊接著屠南江父子、宋文光、萬沖,葉湘綺,紛紛躍下馬背。魯炳一抱拳,對那童子說道:「小兄弟請了。」

  那童子搖搖頭,指指嘴巴,緩緩轉過身子,隱入那高大的白楊樹後。

  魯炳怔了一怔,回頭對屠南江道:「屠兄,此子眉目清秀,兄弟不相信他是個啞巴?」

  屠南江道:「也許他不願開口說話,五里下馬之戒,咱們已經遵守,牽馬而行,大概總可以吧,走進去瞧瞧再說。」

  魯炳重重的咳了一聲道:「屠兄說的不錯。」手牽馬韁,舉步而行。

  那童子回顧了幾人一眼,也未出手攔阻。這是一片廣闊的樹林,但除了垂柳、白楊之外,別無雜樹。一條條白石鋪成的小徑,縱橫於林木之間,除了秋風吹飄著枯黃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音之外,再也聽不到一點異樣的聲息。十里深林,一片死寂,太過的幽靜,生出一種蕭索的恐怖。

  忽然間車聲轆轆,劃破了這廣闊林面的死寂。白鐵笙揚鞭行車,緊隨幾人身後闖進了林中。大概是四大戒法中,沒有限制行車之事,那手捧木牌的童子看了白鐵笙和那密垂黑篷的馬車一眼,舉手拍拍腦袋,但卻未喝上攔阻。從他的神情間,看出他正為這行車之事所困擾。除了那手捧木牌的清秀童子一度現身之外,這深長廣闊的林木間,似是再無守衛之人。群豪深入了幾十丈遠,不見有人喝問阻攔。

  白楊、垂柳交織成天然屏障,白鐵笙操轅行車於林木之間,大費週折,曲轉盤繞,行動緩慢至極。一陣急促的步履之聲,起自林木深處、神拳魯炳當先停下了腳步。為武林公推天下武功最高的南宮明,不但奪得冠絕天下的威名和三寶,也替南陽獨山角下的南宮世家,披上了一層神秘的外衣。沒有人了解這家人的內情,只知他們享受著震蕩人心的榮耀和盛譽,也付出了無比的痛苦作代價。所有武林中的人物對神秘的南宮世家,只有著兩個觀念,妒忌和羨慕。步履聲由遠而近,林中併肩走出三人,正是那先行趕來南宮世家的尚三堂,言鳳剛、譚嘯天。

  尚三堂右手握杖,左手一拱道:「諸位剛到嗎?」隨之目光一瞥那黑篷馬車,不禁一皺眉頭,接道:「玄月道長──」

  車簾起處,玄月應聲而出。這位武當派中的名家,在這二十餘日的行程中,一直躲在那黑篷馬車中和四具屍體為伍,除了吃飯之外,連夜間也睡在車中。他似是對中原四君子的屍體發生了濃厚的興趣,日夜相侍,孜孜不倦,但卻沒有人知道他發覺了些什麼?

  尚三堂低聲問道:「中原四君子的遺體,可有變化嗎?」

  玄月道長搖頭道:「貧道也正為此事奇怪。」

  他微微一頓之後,接道:「尚大俠可商借到玉蜈蚣和水晶鏡嗎?」

  尚三堂道:「南宮世家中主事之人正染重病,借寶之事,尚未得決定。」

  玄月道長道:「不知何人主事?」

  尚三堂道:「老朽也不太清楚了。」他似是自知這等答覆之言,有傷體面。說完之後,泛起滿頰羞紅。

  玄月輕輕嘆息一聲,道:「南宮世家充滿著神秘的傳說,看來是不錯的了。」

  尚三堂道:「道長之言甚是,這個神秘的世家,老朽和言兄已經住下三日之久了。」

  玄月道:「尚大俠先帶貧道等去瞧瞧吧!」

  尚三堂欲言又止,緩緩轉過身子,大步向前走去。玄月道長緊隨尚三堂的身後,魯炳、屠南江父子、宋文光、唐通等魚貫而行,葉湘綺卻緊隨在馬車之後。林木錯雜,行車極是困難,白鐵笙索性跳下車來,牽著駕轅的馬韁而行。又走了約一盞熱茶工夫,林木突然開闊起來,現出一片數丈方圓的空地。空地兩側,分擺著兩個木架,一塊木牌上橫寫著四個大字「解下佩劍」。玄月道長目光一轉,只見兩側的木架上,已然擺了甚多兵刃、有些兵刃之上已然生出鐵鏽,劍穗早已腐朽。放在木架上不知有多少年代了。

  言鳳剛乾笑一聲,道:「四大戒法之一就是不准攜帶兵器進入南宮世家,諸位請解下兵刃吧!」

  玄月道長當下解下佩劍,掛在右側的木架之上。魯炳、居南江父子、唐通等紛紛解下兵刃。尚三堂輕輕一頓手中竹杖,隨手也放在木架之上。說道:「諸位身上如若帶有暗器,也請取出放在此地。」口中說話兩道眼神卻凝注在唐通的身上。

  四川唐家的淬毒暗器天下聞名,而且種類繁多,唐通乃唐家第十四代後裔獨子,自然已得暗器真傳了。只聽唐通輕聲一笑,緩緩從腰間取出一個皮囊,掛在木架之上,說道:「在下身懷暗器,全在這皮囊中了。」

  尚三堂道:「這四大戒法,乃天下英雄相商而立,老朽深望諸位能予自動遵守。」當先舉步,向前走去。

  白鐵笙突然叫道:「尚老前輩,這馬車可以馳進去嗎?」

  尚三堂回頭說道:「最好把馬車停在此處,待請命過南宮世家的主人之後。再作區處。」

  黑紗包面的葉湘綺,忽然接口說道:「我和白師兄留此守護馬車──」

  唐通冷笑一聲,接道:「在下也留這裡吧!」右手一伸,把那掛在木架上的皮囊,重又取了回來。

  玄月道長一皺眉頭,低聲對尚三堂道:「這武林第一家的主人,是何等一個人物。好大的架子。」

  尚三堂道:「這個老朽也不大清楚,言掌門和老朽等在此住了數日,除了兩個青衣婢女,經常送上茶餅之外,根本未見過其他之人。」

  玄月道:「既然如此,咱們索性把馬車直馳而入,好在那四大戒法之中,並未列禁馬車,尚大俠高見如何?」

  尚三堂道:「事已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道長之言,亦有道理。」

  玄月道長一點頭,回頭對白鐵笙道:「白賢侄,馳車之時要小心一些,不要碰壞了林中的花草。」

  白鐵笙微微一怔,才想通玄月道長的言中之意,一躍下車,牽韁而行。群豪目睹玄月道長下令馳車而入,都不禁心頭一震,暗想此事極可能惹怒南宮世家,招致一場麻煩、但並無出言攔阻之人。

  唐通右臂一伸,把手中的皮囊,重又掛在木架之上,緊隨葉湘綺身後而行。穿行過一片三里左右的林木,景物忽然一變。但見奇花漫爛,環繞著一座綠瓦朱門的大莊院,門樓上高掛著一塊黑漆金字的大匾,寫著「武林第一家」五個大字。左下角寫滿了密集的小字,有楷有草,盡都是各大門派掌門人及各方雄主的親筆簽名。尚三堂臉色凝重,當先而行,穿過那環繞在院的花叢,緩步登上石級。

  玄月道長突然回過身子,低聲對白鐵笙道:「不論發生了何等之事,賢侄都不要講話,一切均有貧道應對。」

  白鐵笙道:「晚輩記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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