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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四


  俞秀凡道:「方兄,如若那玉瓶中不是解藥,你可知道是一個什麼樣的後果麼?」

  方塹道:「我知道,俞兄在激怒之下,可能殺光這谷中所有的人。」

  俞秀凡道:「是的。方兄,準備付出這樣的代價了。」

  方塹肅然說道:「我沒有預想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多少年來,我一直覺著自己是武林中第一流的劍手,除了傳授我藝業的人,我想不到世間真有比我出劍更快的人。我孤陋寡聞,很少在江湖上走動,但我自出道以來,從沒有嘗過失敗的滋味,也不知道失敗後應該做些什麼事。但今天看來,我似乎敗定了。」

  俞秀凡道:「方兄既不願聽兄弟的意見,那咱們只好先在武功上分個高下了。」

  他似是胸有成竹,也不再問解藥的事。

  方塹回顧了木案上的藥瓶一眼,道:「俞兄,可要先試試看,這解藥是真是假?」

  俞秀凡道:「不用試了。這解藥如是真的,用不著試;如是假的,你也無法再交出真的解藥了。」

  方塹輕輕嘆息一聲,道:「你出手吧!」

  俞秀凡道:「強賓不壓主,還是方兄先請。」

  方塹淡然一笑,道:「那麼,俞兄小心了。」

  突然一揚右手,飛起一道寒虹,直向俞秀凡的前胸刺去。果然出手迅快,揮手間,寒光已然逼近了俞秀凡的前胸。俞秀凡拔劍擊出,橫封方塹的劍勢,就在胸前三寸處,封開了方塹的劍勢。劍勢雖被封開,但俞秀凡卻驚出了一身冷汗。方塹出劍之快,和那些劍士相比,確然高出了很多,只要方塹能在出劍時,多校正三、五個缺點,這一劍就刺入了俞秀凡的前胸。

  方塹卻是另一種想法。覺著自己這突然發難既快速又在這樣近的距離之下,實是不應該被人躲過、但竟被俞秀凡封開了自己的劍勢,心中甚是敬佩。俞秀凡封開了方塹的劍勢之後,並未還擊,仍然採取守勢。方塹卻在劍勢被封開之後,立時又展開反擊,長劍搖顫,一口氣攻出了十二劍。這十二劍快速的攻勢,有如閃電一般的迅捷,且在極短的時光連綿而至。十二聲金鐵交響,俞秀凡封開了方整十二劍快攻。但因劍和劍的接觸太快,撞擊的聲音溶成了一片,聽上去,有如一次金鐵撞擊。俞秀凡雖然把十二劍一齊封架開去,但心頭卻震駭不已,只見此人出劍之快,和自己相差極微。同時,也使得俞秀凡驚覺到這一個神秘組合中,確是藏龍臥虎,不可輕視。

  但聞一聲長嘆,傳了過來,方塹突然棄去了手中的長劍,道:「你能封開我閃電十二劍,那的確比我高明,你如對我方某人,還有一點好感,那就給我一個痛快,一劍刺入我的心臟,或是斬下我的腦袋,讓我少受一點痛苦,方某人就感激不盡了。」言罷,閉上雙目。

  俞秀凡還劍入鞘,緩緩說道:「方兄,你雖然未能殺了我,但你是我俞秀凡出道以來,所見到最快的劍手。」

  方塹緩緩睜開眼睛,淒涼一笑,道:「多謝俞兄,我已經盡到了最大的力量。雖然,我早已知道你有著很好的反擊機會,而沒有出手,那已給了我很大的機會,但我們的技藝,有著顯明的差別,我不想再試了。」說完話,又閉上了眼睛,一副堅決求死的神情。

  俞秀凡冷冷接道:「一個人,不可能永遠不會失敗。兵法也說過,勝敗乃兵家常事,我們敗了,送上門的四條命,任憑處置,你輸了,應該交出解藥。」

  方塹道:「解藥在玉瓶中。但我不敢保證這是真的解藥。其實,這些話我可以不說,但我覺著對你俞兄這樣的人,似乎應該先說明白。」

  俞秀凡嗯了一聲,道:「為什麼?」

  方塹道:「也許,我以為沒有機會說了。因為,我們這一戰,不同於我的屬下和你動手。」

  俞秀凡道:「你是說,咱們這一戰很凶險。」

  方塹淒涼一笑,道:「對我而言,確然如此。我不願作一個失敗的劍手,所以,這一戰,咱們一定要分出生死。」

  俞秀凡道:「男子漢大丈夫輸了要服,敗了要認,第一等的劍手,不該作生死之搏。」

  方塹笑一笑,道:「那是你的看法,在我而言,這一戰的意義,有著很大的不同。」

  俞秀凡接道:「你受不起失敗的打擊?」

  方塹道:「因為,我敗了,不但失去了榮耀,也失去了我擁有的地位和權威;另一個人,會取代我的位置,生命對我已無意義可言。」

  俞秀凡突然放聲大笑。方塹呆了一呆,道:「你笑什麼?」

  俞秀凡道:「那就難怪了。」

  方塹怒聲接道:「俞秀凡,你敢譏笑我?」

  俞秀凡道:「我不是譏笑你,我只是覺著你對生命意義的誤解太深了。」

  方塹冷笑一聲,道:「這麼說來,俞兄不但是武林中第一等的劍手,而且也是滿腹經綸的高人了。」

  俞秀凡道:「兄弟倒也是讀過幾年書,至少不會把生命的意義,誤解成就是一個人的權威、地位。」

  方塹道:「一個人活在世上,如若平平庸庸,生命還有什麼可留戀的,何況,我已經得到了權位,竟要在這一戰之中,全部化為烏有,對我而言,這是一個很難忍受的打擊。」

  俞秀凡道:「聽方兄的口氣,似乎是在你手中,已經挫折了不少武林高手。」

  方塹道:「不錯,我親眼看到過:很多不可一世的武林高手,在失敗之後,流露出的悲慘形象,前後的不同,有如霄壤之別。我害怕失敗的悲慘,所以我不願失敗。因此,咱們這一次動手搏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俞秀凡嘆息一聲,道:「方兄把生命的價值作如是觀,那就難怪你方兄無法解脫這份痛苦了。其實一個人——」

  方塹淡淡一笑,接道:「俞兄,我不想聽你的高論,彼此的處境不同,我們的看法,當然有很多不同之處。而且,此時此情,也不是我們談論是非的時間。」

  俞秀凡冷笑一聲,道:「方兄,你一味求死,不覺著太過輕賤自己麼?」

  方塹猛然一瞪雙眼道:「我活下去,這世間也沒有我立足之地,人存名亡,雖生猶死。」

  俞秀凡接道:「方兄只要自己願意活下去,天下之大,又何愁無立足之處。哀莫大於心死,方兄的心,早已被人收買而去,你所認為的權勢、地位,其實,只不過是人家的工具而已。一個人活要活得心安理得,死要死得重如泰山,留名要留千秋名,這地方僻處江灣,絕谷,世人有幾個知曉你方兄的大名,江湖上又有幾人知道你的權勢,威權不出絕谷,威名不達江灣,竟使你如此留戀。」

  方塹突然一伏身,撿起長劍,反向前心刺去。俞秀凡早已有備,右手一抬,長劍遞出,當的一聲,封住了方塹的長劍。方塹嘆息一聲,道:「俞秀凡,你要整得我求死不能麼?」

  俞秀凡道:「兄弟希望你方兄好好活下去,等到非死不可的時間,再死不遲。」

  方塹奇道:「什麼時刻是非死不可的時間?」

  俞秀凡道:「這個很難說了。兄弟的看法,也許不完全對,譬喻說吧,我一人之死,可救千萬人之命,那就是非死不可的時刻。」

  方塹似是悟到了什麼,微微一笑,道:「多謝俞兄指點。」

  俞秀凡暗暗呼一口氣,舉步行近木案,取出解藥,道:「方兄,兄弟請教一事。」

  方塹道:「什麼事?」

  俞秀凡道:「如若你這解藥是假的,我要到什麼地方去討取真的解藥。」

  方塹道:「如若解藥是假的,中毒的人等不及你再去取解藥!」

  俞秀凡一皺眉頭,沉吟不語。方塹道:「這解藥是真是假,我也無法確定。俞兄,你何不打開試試?」

  俞秀凡道:「打開試試?」

  方塹道:「是的!也許它是真的解藥呢!」

  俞秀凡略一沉吟,打開瓶塞。王翔大步行了過來,道:「公子,給我一粒試試。」

  俞秀凡倒出一粒藥物,托在掌心之上,瞧了一陣,道:「兄弟,這解藥……」

  王翔接道:「公子,是真的,自然是好;就算是假的,也沒有什麼;反正我們已等不及解藥了。」

  接過一粒解藥,吞了下去。俞秀凡道:「快些坐下去,運氣調息一下,試試看能否解毒。」

  王翔依言盤膝坐下,運氣調息。方塹沒有說話,但他的神情卻十分緊張,雙目凝神,盯住在王翔的臉上瞧著。過了一盞茶工夫,王翔突然睜開了雙目,搖搖頭,道:「公子,是假的。」

  俞秀凡還未來得及答話,方塹突然大聲喝道:「來人!」

  守在大廳門外的紅衣黃衣劍士,聞聲急奔而入。方塹神情冷肅,緩緩說道:「你聽到了麼?」

  兩個武士面面相覷,不知方塹問的什麼。

  大約方塹也知道問得太急了一些,輕輕咳了一聲,接道:「這解藥是假的!」

  連幾個斷碗的劍士,也包紮好了傷勢,二十四個人,一個不缺。十二個紅衣劍士,點點頭,不知如何接口,十二個黃衣劍士,更是神情木然,瞠目不知所措。方塹冷冷說道:「咱們敗在了俞秀凡的劍下,卻沒有真的解藥交給人家,咱們如何對人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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