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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秦淮風雲

  每到申酉之交,河面上彩燈怒放,畫舫裡笙歌漸起,一個紙醉金迷的銷魂之夜開始降臨這金陵城的秦淮河畔。

  秦淮河的河水並不夠清澈,兩岸景色也談不上秀麗。然而秦淮河的風流豔事卻名噪大江南北。的確,每當夜色降臨人間,秦淮河就完全變了樣。自然,那些在長夜追歡逐樂的王孫公子,殷商巨賈之流,根本就未曾見過秦淮河在陽光下的齷齪面目,秦淮河的畫舫都是水上的溫柔鄉,可是也分得有等級,所謂金舫、銀舫、彩舫。自然這三種畫舫上的美人兒,在色藝上的比較也有差別了。

  從鼓樓向西,穿過釣魚巷,就來到了秦淮河碼頭。長長短短,大大小小的畫舫一順邊排開,宛如十裡水寨。其中有一條畫舫約莫有二十多丈長,中央有亭臺樓閣。晚風輕拂閣樓上垂掛的薄如蟬翼般的帳幔,隱約可見一群女子樂手在吹、打、拉、彈,合奏的曲子是一闕《臨江仙》。

  酉正,這條氣派豪華的畫舫船首上亮起了一十二盞八角風燈。

  每一盞風燈上都有「金翠舫」三個紅字。難怪這條畫舫有這麼大的氣派,原來是「金」字型大小的,想必還是金舫的翹楚哩!

  就在一十二盞八角風燈亮起後的一瞬間,一個身穿團繡紫金長衫,年約三十多歲的男人,右手提著長衫的下擺,步履沉穩地自閣樓上走到了船面。

  閣樓下面是一間寬敞的花廳,四面都是鐫花的窗櫺,垂掛著薄如蟬翼般的絳帳。正中間端端正正地擺了一張紅木圓桌。一十二張紅木錦凳圍繞四周。

  這個身穿團繡紫金長衫的男人,在花廳進門處站定,吆喝道:「來人!」

  他的聲音一落,立刻有一個身材矮胖,約莫五十多歲的男人從花廳中搶了出來。先垂手行禮,然後恭聲問道:「蔡爺!你有什麼吩咐?」

  被喚為蔡爺的人雙眼望著頭頂上昏昏朦朦尚未黑盡的天色,,大模大樣地說道:「徐二牛!你在秦淮河上混了快二十年,你就該知道今晚是誰要在你的舫上宴客,我看你好像是壽星佬佬吃砒霜,有點兒活得不耐煩啦!」

  徐二牛卟地一聲跪倒在光滑油亮的船板上,連連磕頭,顫聲道:「蔡爺!蔡爺!小人有不到的地方,務請指點!」

  蔡爺望著天頂的一雙眼睛,微微地向伏在船板上的徐二牛一瞥,打從喉嚨眼裡唔了一聲,慢條斯理地說道:「這頭一樁……閣樓上那班女子樂手我看就不怎麼樣。」

  徐二牛連忙回道:「稟蔡爺!這十二個樂手是從十八班金舫樂手一百多個人當中選出來的,姿色、玩藝兒都是第一等,別說金陵,就是北京城怕也選不出來。這點請蔡爺放心!」

  蔡爺微微頷首道:「徐二牛!杜爺的脾氣你是知道的,他老人家若是責怪我蔡錦堂辦事不中用,你從今以後也就別想在秦淮河上混。唔……這酒席呢?……」

  徐二牛道:「是『慶和園』派來的師傅,他們都熟了杜大爺的口味,錯不了!」

  蔡錦堂又問道:「姑娘呢?」

  徐二牛諂媚地笑道:「這還用說嗎?十個絕色佳人都是從金舫上挑出來的,一個個色藝雙全,而且都是清倌。連『金龍舫』上那個豔名四噪,而脾氣又怪又倔的梅妞我都給找來了。」

  蔡錦堂雙目一瞪,沉聲道:「徐二牛,我看你是想找死!明明知道那梅妞的脾氣又怪又倔強,怎麼能讓她來侍候杜爺?」

  徐二牛這次卻沒有嚇得打顫,反而嘿嘿笑道:「只怕她不敢在大江南北聞名的『金刀杜桐邨』杜大爺面前使性子吧?」

  蔡錦堂追問道:「你有把握?」

  徐二牛點點頭,道:「在事先我曾將杜大爺的脾氣告訴了梅妞,而且明白地告訴她,只要杜大爺看上了她,她今晚就要侍寢的,她既然肯來,自然心頭早就願意了。」

  蔡錦堂喃喃道:「我可真有點擔心,不過論姿色,在秦淮河怕找不到第二個了……」語氣一頓又問道:「預備好了麼?」

  他問得雖然含糊,徐二牛卻知道他所指為何,壓低了聲音回道:「蔡爺放心!精緻寢舫二艘早就準備好了!今晚杜大爺只請了一位貴客,蒙寵侍寢的只有兩個,餘下的八個分作兩起隨寢舫侍候。」

  蔡錦堂揮揮衣袖示意徐二牛站起來,然後聳了聳肩,道:「徐二牛!杜爺今晚請的貴客就是喜好此道,說不定你備下的寢舫艙房還不夠寬大哩!」

  徐二牛微微一愣,接著輕笑道:「蔡爺!小人在秦淮河二十多年,侍候過各色各樣的客人,大不了來個『雙鳳入巢』或者『一龍戲三珠』。難道今晚貴客能夠將剩餘的九個妞兒全包了?」

  蔡錦堂道:「這倒難說!你是知道的,杜爺雖愛逢場作戲,卻不喜喧鬧。他老人家到你的舫上也不過三兩個雌兒就行了。遇上宴客,也不過添兩三個。這回可不同,打從半個月前,他老人家就一再吩咐我,要準備十個色藝雙絕的雌兒,可見那位客人不但愛好這個調調,看樣子還喜歡貪多哩!」

  徐二牛邁前一步,靠近了蔡錦堂,壓低了聲音說道:「蔡爺!杜大爺在我二牛的畫舫上宴客也不是頭一回了,可從來沒有像這一回這麼慎重其事,到底是怎麼樣一位貴客?」

  蔡錦堂雙目一楞,叱道:「徐二牛!你為什麼要探根究底?」

  徐二牛連忙賠著笑臉說道:「蔡爺千萬別會錯了意,小人心裡先有個底也好侍候那位貴客。杜大爺如此看重這位貴客,萬一侍候不周,比怠慢了杜大爺的罪過還要來得大哩!」

  蔡錦堂點了點頭,道:「你倒說得是!唔……這位貴客只有二十多歲……」

  徐二牛訝異地插口道:「憑杜大爺的年紀,聲望,怎麼…?」

  蔡錦堂一揮手道:「別打岔……」微微一頓,接道:「這位貴客名叫秋傲霜,貌相倒很英俊,只是那股神情和他的名字一樣冷冷的叫人發寒。他是申正時到府的。由我親自奉茶,他和杜爺寒暄之際,我也隨侍在側,整整半個時辰,我就沒見他笑過。」

  徐二牛噢地低呼一聲,沒有接話。

  蔡錦堂又道:「杜爺對他執禮甚恭,你得小心侍候。」

  徐二牛應道:「小人有數了。」

  蔡錦堂看了一眼天色,道:「時候差不多了,我得上岸去接車。

  記住!杜爺和貴客一上船,就將畫舫搖到河心裡去。『慶和園』辦酒席的船隔遠點,別讓油煙味兒嗆進了花廳。待會兒有四個跟班小廝上來,由他們上菜,明白了吧?」

  徐二牛連連點頭道:「小人記下了。」

  蔡錦堂一提長衫下擺,就要離舟登岸。

  徐二牛忽又叫道:「蔡爺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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