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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五


  只見四面高山環抱著一塊盆地,千萬株含苞梅樹,密佈其間,四周高山積雪,中天一輪皓月,雪光、月華,映照著一片含苞梅樹,香風陣陣,景物清絕。

  但陶玉卻無心鑒賞這幽美如畫的風景,略一打量谷外形勢,目光又落到童淑貞的身上,只見她繞著梅林小徑,向裡面走去。

  陶玉縱身一躍,已到林邊,借梅林掩護,尾隨在童淑貞後兩丈左右處前進。

  穿過梅林,到一座斷崖下面,緊靠著斷崖有三間新建的茅舍,竹籬半掩,燭光滿窗,屋中人似乎尚未安歇。

  陶玉隱身在一株梅樹後面,看著童淑貞穿過竹籬,向那座茅舍中走去。

  他心中暗忖道:這地方雖然風景絕美,但如讓沈霞琳一人在此,實在是夠寂寞了。一向心狠手辣的陶玉,不知不覺間也陷入了情網,沈姑娘在他心中佔的地位,愈來愈重要了。

  且說童淑貞走入竹籬後,連叫了數聲沈師妹,不聽有人答應,又連呼幾聲師伯,亦不聞相應之聲,不禁心中發起急來,緊走幾步,到了房門外邊,伸手一推,房門應手而開,原來兩扇門都是虛掩著的。

  童淑貞一躍入室,燈光下只見澄因大師的鐵禪杖,和霞琳的寶劍,都好好地放著未動,心中鬆下了一口氣,暗道:這半月來風雪未停,難得今夜放晴,又有這樣好的月光,也許他們出去賞月了。

  她在茅舍中坐了一會,靜想一陣,又覺著事情不對,因天色已快三更了,就是去賞月,也早該回來了。

  心念一動,霍然離座,一個縱身飛出茅舍,剛剛腳落實地,驀聽一聲大喝道:「什麼人?三更半夜來此做甚?」

  隨著那大喝聲、竹籬外流矢般射進來一條人影。

  童淑貞已聽出那是澄因大師聲音,急忙向旁邊一閃,答道:「師伯不要誤會,晚輩是童淑貞,奉了師父令諭,來接沈師妹回去。」

  老和尚來勢快,收勢亦快,僧袍拂處,急撲的身軀突然收往,長長嘆了口氣,道:「你是來接琳兒的嗎?」

  童淑貞定神看去,月光下,只見澄因慈眉愁鎖,滿臉憂愁疲倦,不覺大吃一驚,道:「師伯,你──你老人家怎麼啦?沈師妹呢?」

  老和尚搖搖頭,又一聲嘆息,道:「你來得正好,待我取點東西,再帶你去看琳兒。」說完,向房中走去。

  童淑貞心中雖甚焦急,但她卻不好急口追問,只好耐著性子等待。

  片刻工夫,澄因吹熄房中燭光,肩橫禪杖而出,杖柄還掛著一個小包袱,童淑貞心頭一震,問道:「師伯,你不是帶我去看琳師妹嗎?怎麼連兵刃衣服都帶上了呢?」

  老和尚苦笑一下,道:「我要到括蒼山去一趟。」

  童淑貞又是一愣,道:「師伯到括蒼山去幹什麼?」

  澄因大師突然一瞪雙目,仰臉望著天上一輪皓月,大笑一陣,道:「我要去找楊夢寰回來。」

  童淑貞聽澄因大師笑聲中充滿悲忿,登時感到事態不同尋常,略一沉吟,說道:「師伯先帶晚輩去見見沈師妹再說。」

  澄因大師黯然笑道:「自然要帶你見她後,我才能走。」

  說完,轉身向外走去。

  童淑貞默默地跟在澄因身後,心中疑竇重重,一時間極難想出原因何在?

  出了竹籬,穿梅林向東而行。老和尚心中發急,越走越快,童淑貞只好施出飛行功夫,隨後緊追。

  一陣工夫,到了一座高峰下面,澄因停步回頭問童淑貞道:「你能不能從這斷崖攀登上去?」

  童淑貞仰臉望去,只見當前山峰,是環抱四周峰中最高一座,峭壁陡立,滿積冰雪,所幸峭壁上面有很多枯松岩石,可以接腳,估計借那矮松突石之助,還可以勉強攀登,點點頭道:「晚輩大概能夠上得。」

  澄因心中惦霞琳,也不再多問,縱身一躍,當先向上攀去。

  這一陣攀登峭壁,耗盡了童淑貞全身氣力,到達峰頂,已累得她全身是汗,嬌喘不息。

  她緩了兩口氣,再看澄因時,老和尚已奔到峰中一塊數丈高的大石下面。

  童淑貞猛提一口真氣,連著幾個縱躍,也到了那大石上面。這座山峰雖是附近群山中最高的一峰,但峰頂卻是不大,而且到處是積雪堅冰,直似玻璃造成一般,放眼一色銀白,月光下晶瑩透明。

  只見峰中那座獨立的山石,沒有被冰雪掩蓋,抬頭望去,只見一個全身白衣的少女,面東佇立石上,刺骨山風,吹得她衣袂和長髮飄飛。

  童淑貞心頭一酸,尖叫一聲:「沈師妹!」一縱躍上巨石。

  那巨石上站著的白衣少女,正是沈霞琳,她似乎已失去了知覺,僵直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對童淑貞那聲充滿著驚恐的尖叫,渾如不覺,連頭也未轉一下。

  童淑貞慢慢地站在她面前,月光照射下,看她流在腮間的淚水,已凍結成了兩道冰痕,白色的衣裙上,大都也凝有冰屑。

  她仍是那樣呆呆地站著,像一座用美玉彫刻成的觀音神像,是那樣聖潔、莊嚴。

  童淑貞緩緩的伸出右手,輕輕的握著她的一隻玉腕,只覺如握到了一塊寒鐵般。

  轉臉見澄因肩橫禪杖,滿臉傷痛地站在一側,這位皈依三寶的佛門弟子,眼眶中也含著一片晶瑩的淚水。

  只聽老和尚黯然一聲長嘆,道:「她站在這峰頂大石上,到現在已經是兩天一夜多了,沒有哭,也沒有言語,就這樣站著,挺受著風吹雪打,我陪她站了兩天一夜,替她拂拭著身上的積雪,兩天一夜中,我進用了兩次食物,但仍是難以熬受這峰頂酷寒,她卻滴水未進,真不知道這是種什麼力量支撐著她──」

  老和尚話到這兒,雙目一閉,滾下來兩行淚水。

  童淑貞嗚咽著,問道:「她既然滴水未進,如何能支撐住。師伯、你總得想辦法救救她呀。」

  說著話,兩臂一伸,向霞琳合抱過去。

  澄因大師左臂一橫,攔住童淑貞,道:「現在她人已經快凍僵了,你這一抱之勢;恐怕會傷了她,要知一個內功有基礎的人,一遇外力侵襲,其本身自然能產生一種抗拒之力,抵禦侵襲,現在她全身血氣都已凝結抗拒寒冷,不過,以她功力而論,決難熬受這樣長的時間──」

  童淑貞截住了澄因的話,反問道:「你老人家既然知道她難以抗拒峰上酷寒,為什麼不早把她扶下峰去呢?」

  澄因又嘆息一聲,答道:「這半月來,她已相思成痴,每天問我,寰哥哥為什麼還不回來,從晨至暮,何止千遍。最初幾日我還可以哄騙幾句,慰她愁懷。但時間一久,她知我是在騙她,再也不肯相信我的話了,每天倚門而坐,只望著那滿天風雪發獃,再也不問我什麼了。」

  童淑貞自和霞琳相見之時,對她甚是憐愛、現下見她這等神情,心中極是痛惜。聽完老和尚幾句話,不及思索,就脫口責道:「那你為什麼不把她強留在茅舍中,卻放她跑到這峰頂之上受寒風侵襲之苦?」

  澄因搖搖頭,道:「她如果每天痛痛快快哭一場,把那一腔幽傷情懷發洩出來,我也不會隨她心念所欲放她出來,但她終日裡倚門獨坐,不言不笑,我雖想盡辦法逗她說話,她只是一聲不響,直坐了兩天兩夜,在我苦苦勸慰之下也只吃了一點水果而已。」

  童淑貞無限感傷,搖著頭,嘆道:「這麼說,她已經四五天未吃東西了?」

  澄因老淚縱橫的答道:「唉,這孩子要再餓下去,恐怕難以再支撐得住了。她懷思成痴,悲傷中元,再加上飢寒交加,以她那點內功基礎而論,很難再熬受三天。」

  童淑貞幽幽追問道:「那她又怎麼會走到這峰頂來呢?這等嚴寒之處,冷風如針授骨,別說琳師妹數日未進過食物的嬌弱之軀,就是師伯恐怕亦難熬受上三日五夜。」

  澄因突然放聲一陣呵呵大笑,發自丹田,聲劃夜空。童淑貞聽那笑聲,極是特異,激昂、悲忿,直若傷禽長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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