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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


  雙眼模糊中,只見那黑衣老人猶如鬼影晃動,帶著可怕的笑容一步一步逼近他的面前。

  那只盛滿毒水的木瓢,已然舉到他的口邊,只聽那黑衣老人說道:「你若是想遲點死去,最好把這瓢水喝下……」

  羅雁秋只感眼前一陣發黑,使即昏迷過去!

  也不知過去了多少時間,羅雁秋長籲了一聲,悠悠醒來。

  他緩緩睜開雙目,發覺自己躺在木床之上,那黑衣老人立在床前,臉上現出那難看的微笑。

  過去之事,恍如夢境一般,他也不知是真是假,而這黑衣老人,更難斷定他是好是壞。

  此時,他只覺得那腹中腥臭之感已然消失,但四肢百骸,仍然隱隱地感到脹痛,再試一運氣,竟然是血氣不暢,覺得十分痛苦。

  只見那黑衣老人微微一笑說道:「小兄弟,你可是覺得氣血不暢嗎?」

  羅雁秋對他的行為,尚不知是好心抑是惡意,索性仰望屋頂,一言不發。

  黑衣老人突地一歎,說道:「這泉中之水,入口雖是甘冽無比,但卻含有奇毒,其發作時間長短,則視飲用之人的內力修為深淺而定,我若不是強你飲下那毒泉之水,以毒攻毒,只怕你早先我而去了。」

  他又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人活百歲也是死,樹過千年砍柴燒,看來早死晚死,若看開了,似是毫無區別。」

  羅雁秋聽他只顧滔滔不絕地自說自活,仍然不加理會。

  黑衣老人又自微微一笑道:「小兄弟,你可在懷疑我是壞人嗎?唉!你若是仍作此想,那也是無奈何之事。」

  他仰望著屋頂出了一會兒神,又自十分感慨地說道:「我一出娘胎,命運中便似註定要扮演一齣悲劇中的角色,直到撒手塵寰,仍然得不到別人的諒解,看來這與世隔絕百年,倒真是我的福氣了,不然還不知要遭受人家多少歧視,白眼?」

  羅雁秋聽他娓娓說來,如泣如訴一般,心中不覺大是感動,欠身從床上坐了起來,說道:「聽你這般說來,你的命倒是很苦了?」

  黑衣老人見羅雁秋和他說話,心中似是十分高興,連忙扶著他重又躺下,說道:「別起來,你的毒傷沒好。」

  須知在病痛中,情感最是脆弱,何況羅雁秋在記憶中,從未有人對他這般的照顧,只覺心胸中一陣激動酸楚,星目中簌簌滾落下幾滴淚水來。

  黑衣老人「呀!」地一聲,說道:「小兄弟,你怎麼哭啦?」

  舉袖替他拭去眼淚,說道:「別怕,你這毒傷要喝上七七四十九天的泉水,才能痊癒呢。在這四十九天之中,你將不會感到饑餓,不過……不過……」

  羅雁秋接口說道:「可是毒傷痊癒之後,也就要活活地餓死是嗎?」

  黑人老人突地轉變話題說道:「你現在知道我所說無路可走了?」

  羅雁秋「唔」了一聲接口說道:「你可是說這四周圍所布成的陣勢?」

  黑衣老人道:「不錯,像我這種直來直往的腦筋,一輩子也學不會這種邪門功夫。」

  羅雁秋道:「這種陣勢確是有點邪門,進來時通行無阻,走出去竟是比登天還難。」

  黑衣老人沒等羅雁秋說完,便截斷他的話道:「一念貪心,為小失大,如今悔恨已遲了。」

  羅雁秋此時已可斷定,這黑衣老者確是十分善良之人,但不知為何被人困在此地,遂道:「老前輩為何被困此地,可以為晚輩一道嗎?」

  黑衣老人道:「可以,可以!我此時再不說出,那真是沉冤百載了。」黑衣老人突地展顏一笑,說道:「那整整是一百年前的事了,我剛二十五歲。」說至此,雙目中倏然煥發出生命的光采,像是又回到那值得懷念的青春歲月。

  「我家世代耕讀相傳,雖非富有,卻算是個小康之家,生活得倒也無憂無慮。但最大的遺憾,就是我這副長像太醜,不惟面孔陰騖怕人,引不起人家的好感,就是說起話來,也似狼嚎鬼叫,令人聽了毛骨悚然。」

  羅雁秋心中暗忖:你這副尊容倒確是叫人不敢恭維。

  黑衣老人突地長歎一聲,說道:「是以我就終日躲在家裡,足不出戶,到了二十歲那年連親事也沒有說到……」

  「我看別人都已成家,心中一急,一心一意想偷偷溜走,若是不娶個媳婦,就一輩了也不回家!」

  羅雁秋「啊」了一聲,暗道:不知他那麼急娶媳婦幹什麼?

  黑衣老人接道:「所以在我第三個兄弟十二歲娶媳婦那年,我就再也忍無可忍地悄悄離家了。」

  羅雁秋詫然問道:「你不是怕人家看你麼,離開家到外面去,豈不是碰到的人更多了?」

  黑衣老人一笑道:「我沒那麼傻往城裡跑,難道不會到山上去嗎?」

  羅雁秋暗自好笑,忖道:這樣說來,往山上去還算聰明了?

  黑衣老人續道:「低一點的山上有人,我就往深山中跑,有一天帶的乾糧吃完了,卻在山洞中碰到一個黑衣老人。」

  羅雁秋脫口說道:「也是一個黑衣老人?」

  黑衣老人道:「不錯,而且他的長像比我還凶還難看,聲音更較我難聽百倍,我比起他來,真可算是美男子了。」語音神情中,居然沾沾自喜。

  羅雁秋道:「那真是太巧了。」

  黑衣老人道:「那黑衣老人一見了我,便似是大為高興,要我叫他父親,並硬要傳我武功,但是他那種說話的聲音和臉上神情卻使我感到十分可怕,我終於嚇得暈過去了。」

  「醒來之後,便覺得周身酸痛無比,那黑衣老人說已給我吃了一種藥物,脫胎換骨,我雖是十分害怕,但那黑衣老人似是對我很好,於是一連練了三年武功。」

  他一頓,續道:「有一天,那黑衣老人也就是我義父告訴我,他就要死了,叫我穿起他那件黑袍,也就是現在我身上穿的這件,然後代他去完成一件心願。」

  羅雁秋聽得大是感動,說道:「看來那黑衣老人也是一個好人了?」

  黑衣老人一歎說道:「直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他是好人、壞人?何況好壞之分,也是很難論斷。」

  羅雁秋道:「你等著把他埋葬好之後,就離開了是嗎?」

  黑衣老人搖頭道:「他還沒有死就把我遣走了。」

  羅雁秋道:「他叫你去完成一件什麼樣的心願?」

  黑衣老人苦笑一聲,說道:「說起來極是簡單,就是到關外長白山晶冰峰去找一串佛門念珠。」

  羅雁秋「啊」了一聲,脫口說道:「可是那一百零八顆百妙佛珠嗎?」

  黑衣老人本已是十分陰鷙怕人的臉上,倏然大變,急急說道:「你怎地知道?」他雖是急急說出,但語聲仍是極為柔和。

  羅雁秋淡淡一笑道:「我聽師父說過。」

  黑衣老人一歎說道:「我原以為那是件極為簡單之事,但是一到長白山晶冰峰下,就和一男一女打了起來。」

  他說至此處,突地離席而起,面上掠過一抹興奮豪勇之色,續道:「我雖是第一次和人正式打架,但那一男一女聯起手來,也還打不過我。」

  羅雁秋聽得心中一動,問道:「你可知道那一男一女是什麼人嗎?」

  黑衣老人搖頭道:「到現在我也不知他們姓甚名誰。」

  羅雁秋道:「你既和那一男一女素不相識,怎麼會一見面就打了起來?」

  黑衣老人苦笑道:「他們說我偷了那串百妙佛殊。」

  羅雁秋憤然說道:「他們也太不講理了!」

  黑衣老人道:「其實也是事有湊巧,他們那串佛珠就在前一天被竊去。」

  羅雁秋似是極感不平地說道:「我就是不願吃這種悶虧!」

  黑衣老人道:「年輕人的性情就是如此,我當時也是一樣。」

  羅雁秋道:「你沒和他們講理嗎?」

  黑衣老人似是極為得意,突地哈哈一笑道:「我只反問一句話,他們就語塞了。」

  羅雁秋「唔」了一聲說道:「你倒很會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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