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武陵樵子 > 灞橋風雪飛滿天 | 上頁 下頁
二九


  長孫驥欣然同意,一面飲酒,一面談論不著邊際的事。

  艙外月已西斜,霜重寒侵,舷邊潺潺流水,如訴如吟。

  侯廣鯨飲了一杯酒後,只見他那滿佈血絲的火眼,更是通紅,他目光深注了長孫驥一眼,露出似愧似喜之容,長歎一聲道:「我浸淫武功一道,數十年來如一日,未曾半點擱下,但限於天賦,又逐年衰老,筋骨僵硬,始終難臻中上之選,與人一爭短長,雖聞令兄噩耗,心知對頭仇家必是武學驚奇之輩,就是查悉,也不免有綆短汲深之感,天幸老弟學有淵源,他日必能如願以償。」

  說至此頓了一頓又道:「仇家當年是專為「三星鏢局」「開山斧」

  程宣兄弟而來,令兄不過遭池魚之殃而已,但仇家心辣手黑,瓜蔓異己,當時傳出「三星鏢局」全軍覆沒之事,武林之內均咋舌不已,直至如今還是一個懸案。」神情頓現哀傷,又斟酒鯨飲。

  長孫驥暗哼了一聲,心說:「真箇任它成為懸案麼?哼……未必,五十餘人含恨泉下,數百口苦主恨不能將仇家食其肉、寢其皮,否則,豈不是天道無憑?」

  思念至此,腦際頓浮起其兄長孫騉那副友愛和藹的面容,永遠帶著微笑,像酷冬之煦日,令人有一種溫暖,信任的感覺,那日……

  長安古道上遇襲,斜陽餘暉中,長孫騉突見楓葉中,一片黑色花雨,電疾打下,無從可避,大叫一聲:「不好!」全身壓在自己身上……

  自己驟經這種重壓,突感天暈地眩,筋骨寸裂,一陣昏迷後,漸漸蘇醒,睜眼只見其兄長孫騉伏在他身上,兩眼瞳孔擴張,神光渙散,隱約看出有種驚懼,恐怖之色,殘餘仍留在目內,面部肌肉扭曲,色如金紙……

  他當時腦中是一片迷惘,只感其兄已死去,偷眼外覷,古道上一片黑鴉鴉地積屍如山,陡聞馬蹄揚塵得得聲,凝神一眼,只見「三星鏢局」局主「開山斧」程宣三兄弟回馬馳來,一臉驚疑之容,下騎察視究竟,自己禁不住張口欲呼……

  驀然,數聲怪笑揚起,楓葉叢中突飛矢般瀉下幾條人影,隨著一蓬黑色牛芒飛雨……

  「開山斧」驟遇奇襲,猝不及避,哼得半聲,便自倒地身亡。

  匪徒中有位紫面虯髯、鳶肩魁偉的大漢,風快地掠向第三輛鏢車,一掌劈開鐵鎖,取出一支墨黑圈筒,與同伴越上路邊黃土丘陵中逸去……

  這些,他都親眼得見,除了他之外,恐怕世上無第二人,得見這種慘絕人寰的一幕,他渾身顫慄著,不能自己,他雖只八歲稚齡,但從其兄口中耳濡目染,忖知這是一樁殺人滅口的勾當,一個念頭在他腦際電閃掠過,覷眼四望,看看無人來往,蠕蠕鑽出屍堆,一勁地沖下古道,向長可及人的翻風麥田竄出,跑回家中,一五一十哭訴其母。

  他母傷心欲絕,尋思之下頓感不妙,知匪徒不欲一人漏網,得悉長孫驥逃回,必不放過;於是連夜遷至曲江池北,之後,風聞官府將「三星鏢局」屍體全部收殮在古道旁亂葬崗上,其母趁著月黑風高之夜,偷偷前去祭奠……

  一幕幕的往事,只在腦中掠過,懷念其兄身護自己的情景,歷歷如繪,宛如昨日,不禁潸然淚下。

  侯廣一勁地垂首飲酒,可掩不住他那滿面愴痛之色。

  長孫驥雙眼移向艙外,只見冷月西沉,寒星散落,渺浩水色暗接昏空,江風陣陣嘶嘯,野雁在蘆叢中噪鳴,大約四更將盡,距曙光不遠。

  長孫驥忽問道:「侯二叔,難道「三星鏢局」局主「開山斧」程宣,就無後人為他們報仇麼?」

  侯廣抬目點頭說道:「有的,只是年歲尚幼,還在習藝未出師門,程宣遺族現均遷在江南,到時,我給你們引見……」話猶未了,長孫驥忽覺艙外風聲颯然,與江風迥然有異,忙別面而視。

  只見艙外舷邊,卓立一個黃衣人,面容澱青,絲毫不帶半點血色,直似一張死人臉孔,兩目炯炯逼射神光,一瞬不瞬,頷下三綹黑鬚飄拂不定,燈光反映這人臉上,令人有陰森,恐佈之感。

  長孫驥舉掌一按艙板,全身電射立起。

  只見黃衣人陰森森道:「不速之客,準時到來,難道兩位竟猶見拒麼?」其音冷峭,字字震入耳鼓,使人不寒而慄。

  侯廣如臨大敵,一條龍鱗軟鞭已撤在手中,立在長孫驥身後。

  長孫驥聞言,驚詫地望了黃衣人一眼,不禁沉聲答道:「我們與尊駕陌視平生,怎可貿然登入舟中?」

  黃衣人冷然一笑,右掌似漫不經意地,望艙板上一按,艙板頓穿,端端整整宛然一隻掌形。

  長孫驥與侯廣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氣,此人顯露了一手「掌刃切木」絕藝,此人內功分明已練到登峰造極地步。

  但見黃衣人道:「兩位不是遣「落星堡」松崖分舵何世豪舵主,請區區在下李翔在天明以前,準時投到麼?」

  長孫驥知何世豪等人,定是遭了黃衣人的毒手,不由喝道:「你將何世豪他們怎樣了?」

  黃衣人兩眉一掀,身形邁進艙中一步,冷然道:「沒有把他們怎麼樣,想「落星堡」威震中原,炙手可熱,在下只是一個珍寶商人,還敢把他們怎麼樣?」隨之又是朗聲一笑,道:「他們倒還知機,李某問他們何故光臨?他們只說兩位相請,天明以前非要趕到不可,李某見他們極知禮,如儀相送……李某知天色不早,故衫履也來不及換,立即動身前來,驚動二位,似嫌冒昧得很。」

  長孫驥見李翔跨進艙中時,兩臂已蓄凝真力,防避突襲,聞言也冷冷一笑,道:「久聞尊駕武功深藏不露,人言鼎沸,在下猶不深信,今晚一見,竟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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