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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


  跳下樓去的當然就是他的師父彭二,街上立時更亂了,人都擁擠在一塊了,劉得飛奮不顧身,也要向下去跳,盧寶娥卻在後急急的用雙手拉住他,急說:「你下去幹嗎?你師父那麼大的本事,他還能夠吃虧嗎?咱們不用管了,咱們若一管,他一定要生氣,他不是叫咱們去找小芳嗎?咱們就快走吧……」

  然而劉得飛就像是一匹牛似的身子努力地向前去拽,兩腳登空,連樓簷的瓦也帶下了很多,盧寶娥依然還揪著他,二人手中還拿著刀劍,就像是平空飛落下一對鷹鷂,落到了大街上,當時四下的人都驚慌閃避,只聽彭二昂然的大聲喊說:「殺死韓金剛,殺死別的人,都是我彭二一個幹的,與別的人全無干……」

  一眼看見了劉得飛,他就怒斥著說:「你快走!」

  劉得飛還要奮身前去救他的師父,但盧寶娥卻用力揪他,並且來了一個男子也用力揪他,那邊的一些禦史衙門的官人倒都沒理他,卻全把彭二團團的圍住了,全在說:「把他綁起來!綁起來!……」

  又有彭二的笑聲說:「好!好!我去打官司,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我彭二跟諸位走!」

  劉得飛隱隱聽了,不禁心如刀絞,但禁不住盧寶娥和那個男子全用很大的力,把他揪住拖拽,就給勸到一條僻靜的小巷裡,劉得飛定了定神,拿手背擦擦眼淚,才借著黯淡的月光,隱隱看出幫助盧寶娥來拉他勸他的人,這正是盧天雄。大街上嘈雜之聲,這時己漸漸稀少了,盧天雄說:「他們一定拉著彭二爺上禦史衙門打官司去了,這不要緊,誰不欽佩彭二爺是好朋友,他到了衙門絕不能吃一點虧,官司也不要緊,不能判死罪,也不能給韓金剛抵命,衙門的人我又都認識,慢慢我給他去托點人情,不到兩個月,他就一準出來。」

  劉得飛依然是哭。盧天雄又說:「老賢侄你也不用哭了,男子漢大丈夫,不應當淨流淚,你看你的師父有多麼硬,那才是好漢。」

  劉得飛急得跺腳忿忿地說:「我是好漢,我就得去救我的師父!」說著,他手挺寶劍就要去追,盧天雄跟他的侄女寶娥又一齊用力將他拉住,盧寶娥說:「有話不會慢慢說嗎?救你師父明天再去救也不晚!」

  盧天雄也說「你師父是上衙門去了,衙門是有王法的地方,難道你連王法都不怕了嗎?」

  盧寶峨又宛轉的哀求著似的,對劉得飛說:「你師父不是叫咱們先走嗎?」

  盧天雄也說:「對啦!先回到我的鏢店裡去歇歇吧!總有辦法,我擔保你。」

  劉得飛發了半天怔,然後長歎口氣,說:「我師父是叫我去找小芳,現在我就去找她,跟她還有話說,說完了,我還進城來,打官司我去打,叫他們得把我師父放了,不放不行!」

  盧天雄笑著說:「你這都像小孩說的話!」

  盧寶娥向她的叔擺著手說:「叔父不用管他啦!他的這脾氣,反正咱拗他不過,你回去吧!我跟他出城一塊兒去找小芳,那是他的心上人,那小娘們把他迷住啦,我也得去跟那小娘們去說一說。」

  於是他們就都把劉得飛放了手,劉得飛當時提劍就走,連頭也不回,盧天雄也沒辦法,只得回自己的鏢店,盧寶娥卻在後緊緊地跟著他。

  劉得飛並不回頭,他只是穿街越巷,直奔到西便門與廣安門之間的城橋,這就是北京的外城,西邊的界限,他將寶劍掛在背後,那腰系著的繡帶上,他就像猿猴一般,敏捷的直向城牆之上爬去,這就是玉面哪叱彭二特別傳授出來的絕技,頃刻之間,他就爬上了城,城上有很寬的道路,名叫「馬道」,過了馬道,就是臨著城外的垛口,向下一看黯月模栩,一片原野,真似一片深深的大海,這時忽又有人自背後一揪他,嬌聲地說:「你可小心著一點!」

  原來盧寶娥也上城來了,劉得飛不由得暗暗敬佩,心說:這女子的武藝可真不在我之下,並且她還會打鏢呢?回了回頭,盧寶娥的臉色黑不黑也看不出來,只見她的影子十分的俏媚,跟她又這麼近,高城深夜,四下裡又沒有人,實在叫劉得飛的臉上有些發燒,然而,他顧不得想這些,他的心裡有萬分著急的事情,他就說:「你跟著我幹嗎?你屢次幫我的忙,我永遠不能忘,可是你別再跟著我,因為你是女的,咱們在一塊不方便。」

  盧寶娥笑聲問說:「那麼你跟小芳在一塊,就方便嗎?」

  劉得飛正色地說:「小芳,她是我家裡的人啦!」

  盧寶娥急問說:「她算你家裡的什麼人?你說得這麼近?」

  劉得飛說:「實在,今天早晨我還覺著我不該娶她,但下午聽我師父說,我實在應該娶她,現在我去找她,好叫她放心。」

  盧寶娥更急了,厲聲問說:「叫她放心什麼?」

  劉得飛說:「叫她放心我娶了她啦,本來昨天晚上,我已經算是娶過她了,可是以後還得再娶一回,得叫她坐轎子,那才算是明媒正娶。」

  盧寶娥問:「媒人是誰。」

  劉得飛說:「媒人就是我的師父。」

  盧寶娥又問:「有什麼訂禮?」

  劉得飛說:「我沒給她,她可給了我繡的一條帶子……」

  拍拍腰說:「這就算訂禮,還有被你拿去的那小如意。」

  盧寶娥說:「哼!沒聽說還有女的給男的下訂禮的,你好漢劉得飛的臉可真算不薄……真氣死我了!」

  劉得飛說「我也對不起你,可是沒有法子,現在我得先去告訴小芳,明天我還得來救我師父,或替我師父去打官司,咱們後會有期吧!」

  說畢一越身就跳下了城牆,這城牆比那一壺春酒樓的樓高得不止有十幾倍,他跳下來卻依然身體絲毫無傷,他想著盧寶娥是絕沒有這本事的,所以他放了心,急急地走去,夜間的野風吹來十分涼爽,這郊外卻連犬吠的聲音也聽不到,他一邊走,心裡為師父的事依然很是焦急、悲痛,不過又想師父到禦史衙門裡,也許受不了什麼苦,叫小芳托一托她的幹姊妹,再轉托那外城禦史大人,大概就不致判師父的死罪,這辦法雖是不光明的,叫師父曉得了,他一定要大怒,可是為救他的命,也就沒法子。因此,腳下更加快,走了約近二十裡地,方才到了長河河邊的羅天寺。

  這時大概已將三更,在這裡是聽不見更鼓的,可是廟裡的木魚聲還「梆梆梆」,不住地響,必是和尚在半夜還要念一場經,這也是日常的功課。廟外月色愈黯,河水和池水全在暗暗地動盪著,也無水聲,楊柳垂著的長絲卻被風吹得直動。劉得飛跳進了廟牆,他趕緊先將寶劍放在一個牆角,心裡倒為難了,小芳一定睡下了,她雖已是我的媳婦。可是我也不好意思去叫她呀?那小丫環一定更早睡了,真不好,夜晚進廟,尋找媳婦,豈不太不光明?先去問問和尚吧!於是他順著木魚聲,直走到大殿,就見這裡點著昏暗的佛燈,有四五名和尚正在低聲地誦經,他把腳步放重,走進殿去,就把和尚們都嚇了一跳,有個和尚到佛燈前點了一根火紙拈兒,微微的火照明著,過來細看劉得飛的臉,說:「你不是今天一早跟韓五太太來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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