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繡帶銀鏢 | 上頁 下頁
四一


  彭二說:「唐金虎你倒放心,他雖然躲了,可是他沒閑著,一方托朋友,求人情,花錢打點,還給他自己洗刷得乾乾淨淨,說他跟你本無交情,不過因為看你飄流著可憐,才把你收容在他的鏢店,給你一碗飯,也沒想到你屢次給他惹事,闖禍,所以從此以後,他是絕不用你啦,並且若見著了你,還要把你揪住,大概今天晚上他就在一壺春酒樓請客,聽說有很多的人,有盧天雄,有禦史衙門的,有別的鏢店裡的,總之,他們都說得開,盧天雄的侄女用鏢打死打傷的那些人,也就都推在你一人的身上了,現在這時候,一壺春酒樓一定很熱鬧,唐金虎還不得給韓金剛當眾叩頭認罪嗎?只怕韓金剛未必去,盧天雄也得替他的侄女求人家寬容,同時一定又得想法兒捉你,找那小芳,他們是不知道我在這兒了,知道有我,也一定不饒!」

  劉得飛忍不住突然又抄起他的寶劍,不料當時就被他的師父奪了過去,說:「我絕不叫你去胡來,因為你還得顧你的前程,我只有你這一個徒弟!」

  劉得飛急得跺腳說:「師父!你老人家淨叫我顧前程,但這口氣可怎麼忍?」

  彭二忿然說:「氣我去替你出,我連這點事都不能辦麼?你這是小瞧了我,現在你就趁早兒空手去走,遇見有人揪你打你,只許你躲避,卻不准你還手,你若不聽,我拿著這口寶劍或是殺了你,或是我自刎!」

  劉得飛流淚說:「師父!你老人家真叫我難死啦!」

  彭二一邊嚼著大餅一邊說:「我要叫我的徒弟將來作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前程廣大,流芳百世,那才是我彭二的好徒弟,你難?我可也不容易!」

  賽洞賓在旁直推劉得飛,說:「你就快走吧!過兩天你再來,你師父在這裡住了這些日子,我看他的脾氣比早先更怪,簡直跟瘋子一樣,若不因為是老朋友,我早也跟他打架了,你別理他!他是又犯了糊塗,明天就許好了!」

  劉得飛只好走出了這家命館,只見天漸黑,因為天氣熱,外面倒還有不少乘涼的人,他往北走了幾步,回頭看了看,倒也看不出來有沒有人在背後跟著他,他不覺著又走到了一條繁華的市街,這裡的人很多,燈也密密的,這邊叫賣著「酸梅湯」,那邊擺設著許多水果,還有年輕的婦女出來逛街,更有狂歡的人在酒樓上聚宴。他恨不得到「一壺春」去找韓金剛拚,即使韓金剛沒去,自己也應當在眾人的眼前露一露頭,那才算得英雄好漢。又想得快些去告訴小芳:「你爸爸已經死了,你別再生氣!」

  更想那禦史家裡是應當去一趟,並不是去求她的人情,卻是小芳既託付了我,難道進城一次,連這麼一點事也沒給她辦?所以,劉得飛就照著小芳告訴他的那地址,急忙地走了去。

  走了半天,方才找到,只見這是一家很顯赫的大宅門,門前掛著大燈籠,還停著幾輛大鞍子的,油得發亮的騾子車,劉得飛就走到一輛車前,問說:「這裡就是外城禦史的宅子嗎?」

  他問的這人是個趕車的,不想這人當時沒有答話,卻借著那邊門燈射來的燈光,不住仔細的看他的臉,把他看的心裡倒很發毛,又生氣,半天,這趕車的才說:「你不是那天在羅天寺的門口兒,你騎著馬去了……」

  劉得飛點頭說:「對了!我來是有一件事,因為那小芳,你知道嗎?」

  這趕車的驚訝著說:「小芳不是韓家的五太太嗎?前天夜裡丟的,我們這宅裡的三太太因為跟她是幹姐妹她正不放心呢,現在剛從祁侍郎的宅裡回來,也沒有打聽出來她的幹妹妹一點下落,正著急啦!」

  劉得飛就說:「小芳現在住在羅天寺,叫她的幹姐妹明天千萬去。」

  趕車的說:「你是幹嗎的呀?是她託付你的嗎?」

  劉得飛卻回身就走,趕車的還在後面叫他,他卻連頭也不回。他現在已經把小芳所托的事情辦了,走過了一條胡同,無目的地又慢慢的走,心想:明天禦史的姨太太一定要去看小芳,我既娶了小芳,跟她也算是乾親了,她必定叫她的老爺保護著我,這才真是羞恥!不如我今天夜間就出城回羅天寺,把話告訴了小芳,可是我當時就走,娶她,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我還得去找韓金剛,殺了他,我償命,闖了禍,我自己當,用不著媳婦的幹姐妹,也不必把事情交給師父去辦!當下他決定了去往一壺春酒樓,忿忿的往前走去,將走到前門大街,忽聽有人叫著「劉……」

  他趕緊一回頭,借著旁邊鋪戶裡的燈光,看出是陳麻子,他趕緊走過去,陳麻子卻一拉他,靠著牆根,悄聲對他說:「老常九死了,你知道不知道?」

  劉得飛點頭說:「我聽我師父說了!」

  陳麻子驚訝的說:「原來那個窮漢真是玉面哪叱彭二呀!他怎麼變成那麼老啦,我簡直都有點不認識他啦!今天自從你走後我算是倒了黴啦!老常九,就直翻白眼兒,後來幸虧彭二去啦,要不然我一個人還真沒法兒啦。常九臨死的時候還直叫他的女兒給他報仇,伸直了兩條腿,眼睛可還沒閉,我倒成了他的送終的孝子啦,多虧彭二給出主意,還有廟裡的江四幫忙,買了棺材找了地,就把你的老丈人給埋啦。我可又沒地方去住,住他那間房子我又怕鬧鬼,我正在這兒找店呢,你給我的那錢,除了埋了你的老丈人,還剩下點,我想拿著先用一用吧!明天或後天我就得回家啦!北京城我不能混啦!」

  劉得飛卻一聲也不語,他此時怒氣更是將胸塞滿,他仰面看著天,天上烏雲密佈,星光模糊,地下車來人往,前門大街仿佛比白天還熱鬧。他發著呆,向陳麻子說:「好好!那錢你拿去用吧!後會有期!我還去有事!」

  他拋開了陳麻子,又往南走,走幾步就是悅遠鏢店,大門關了半扇,裡面的櫃房還有燈光,大概禿尾巴鷹那些人都又回來了,這鏢店當然不致有什麼事了,因為,唐金虎能給人磕頭,可是千萬不要去替我給人磕頭,我是還要去找韓金剛,於是就連鏢店也不進去,緊握雙拳,又往南走,走了約有一箭遠,到了一壺春酒樓的門前,他突又將腳步止住了。這時他又怕起來他的師父,因為他師父是不叫他來的,他也忘了,他是怎麼就走到這裡來的,這酒樓,前天也就在這門前遇見了卷毛獅子周大財,周大財騙他到了韓金剛的家,幾乎上當送命,又想起韓金剛的口蜜腹劍,和他鞭打小芳又打死了常九的種種無法無天的手段。他實在是北京城第一個惡霸,跟我劉得飛的仇恨還是小事,我不能再叫他在這裡高興的歡樂,不能再叫他在北京城欺人作惡,於是,他收束不住他自己的腳步,當時就又氣昂昂的走進了酒樓。

  一壺春酒樓裡,晚上更加倍的熱鬧,樓下的大酒缸旁,全都坐滿了人,橫著的板凳,豎著的凳子,三個一群,五個一夥,有的高談闊論,有的捋袖豁拳,有的脫光了膀子,還往嘴裡灌酒,大聲嚷嚷,胡說八道,有的還拉著女人,女人多半是妓女。燈光之下,奇形怪狀,燈又不大亮,氣味很是難聞,熱哄哄,亂騰騰,簡直再也找不著一點空隙坐下,劉得飛這時的心裡倒不禁非常遲疑,心說:唐金虎給韓金剛賠罪,一定是在樓上。我現在是不是應當就上樓呢?若是上樓,他們若已經來了,當時我可就得跟他們拚命;我若是不上樓,那麼現在我來這裡,又為的什麼?他心裡尋思,兩眼就不住的東瞧西望,覺著倒沒有什麼人來注意他,他想:也許是因為我沒拿著寶劍,究竟在鏢行中,在街面上,認識我的人還少,所以沒人注意我?可是他卻很注意這些人,看出眼前這些酒客,差不多沒有幹別的,都像是保鏢的,並且有的在腰帶插著裝在皮囊裡的匕首,有的乾脆就把雪亮的刀放在酒杯旁邊,還有在凳子旁豎著什麼護刀鉤,梢子棍,等等的傢伙,並聽有人說:「怎麼一個也不來了啊?難道真是給那姓劉的小子給嚇回去了嗎?」

  又有一個人說:「盧天雄已經來了,我想再待會一定就全都來到,究竟劉得飛那小子有什麼可怕!今天雖聽說他回到悅遠鏢店去了,可是後來忽又悄悄地溜走了,扔下了一個空鏢店,他也不管啦,可見他也是膽小,怕人找他去,這叫作:蓬椒杆兒打狼,兩頭害怕。」

  這人對面的那個喝了口酒又說:「我看鬧來鬧去,是咱鏢行的人臉上無光,昨天在蘆溝橋受傷的,死了的,都是咱鏢行的人,可是用鏢打人的,也不是外人,是咱鏢行人家的丫頭,今天在這給人賠罪的還是咱鏢行的,只有劉得飛他雖也吃鏢行飯,可是他沒拜訪過誰,咱不認識,韓金剛也是雖跟咱們鏢行有交情,可是他不吃咱鏢行的飯,應當叫他們兩個人去鬥,咱們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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