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繡帶銀鏢 | 上頁 下頁
一九


  暖風陣陣地吹著,太陽漸往西移去,他在這兒一時也不能安心,跟睛還時時看著廟的大山門,可是明知道看也是白看,小芳是不會走出來的,那邊的旁門這時更不能開,他就問說:「這附近有賣吃食的地方嗎?」

  那有鬍子的僕人指著雞蛋糕說:「你來兩塊好不好?不用客氣呀!劉得飛擺了擺手,這個人就向西邊指著說:「往西,再走不遠,就是北塢村,那邊有小鋪。」

  劉得飛點了點頭,又在這塊石頭上坐了一會,就想:「越在這近處等著,越是叫人著急。不如索性到那邊去,找個小鋪先吃點什麼,歇一些時。然後我再回來,那時這裡的車跟轎子大概也就走了,我再一個人在這兒等著。既省得餓一夜,又省得這些人淨看著我,他們不知我是怎麼回事。」

  這樣一想,就自言自語的說:「好!我就到那邊去買點吃食,待一會……」

  他故意的說:「我可不一定來不來了!」

  也沒有人理他這句話,他就去解了馬騎上,繞過了河,直往正西,走了不到二裡地,便來到「北塢村」,這裡原是一個很冷落的小村,統共也不到五十戶人家,雖不靠近大道,可是因為附近的風景很好,尤其這春末夏初的時候,常常有人來遊玩,所以這裡開著一家很乾淨的野茶館,還帶賣面飯,掌櫃的是個老頭兒,還有個老婆兒跟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姑娘長得不甚好看,可是很俐落,燒火,做水,全都是她,不過她就是不管伺候客人。

  劉得飛在這裡下了馬,馬就放在對面青草地上,他在涼棚下一條板凳坐下,老頭兒給他沏了一壺茶,他並要吃烙餅,當時老頭兒就吩咐那姑娘給做,那姑娘卻回過頭來問說:「是吃甚麼餅呀?吃油鹽的?還是吃蔥花的呢?」

  這聲音,仿佛比小芳的那個小丫鬟,說話的聲兒還好聽,因為是宛轉的,不象那麼橫;更比盧寶娥那帶著「土音」的話腔兒,受聽得多多了,可又不知道小芳說話是甚麼聲音?因為他記不起來了。腦子裡越想越亂,老頭兒就把姑娘的話轉來問他,他就說:「吃蔥餅吧!」

  可又想:何必叫這姑娘麻煩呢?遂就趕緊改口說:「不用!我還是吃油鹽餅吧!」

  那姑娘看了他一看,仿佛是笑話他沒有一點准主意。

  當下,就見那姑娘由面缸裡舀了一瓢乾麵,倒在盆裡,又倒上水,這時就在火上坐上了餅鐺,然後她和麵杆面,灑油鹽,兩隻手兒真快,比劉得飛打拳使劍的時候還快,不大的功夫,就把餅烙在鐺上了,在這時候,劉得飛不禁又有一種感想,心說:將來是想法兒娶一個媳婦兒,要不然誰管烙餅呀?老吃鏢店裡的飯,或是買著吃,那不但多費錢還不是滋味兒。咳?娶個媳婦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因為哪有合適的呀?還得比盧寶娥長得白,還得象小芳那麼跟我「有緣」,又得象這個姑娘會烙餅,可就真不容易了!

  他也不敢太胡思亂想,因為覺著那太不對。待了會,老頭兒就把姑娘烙熟了的油鹽餅,給他拿來,他吃著仿佛都覺著不大好意思,同時,雖然沒有菜,可是覺著這餅也太好吃,就著茶,一連就吃了五大張。看了一看,太陽還很高,他就扒在桌上睡了。

  糊裡糊塗的睡了一覺,醒來,夕陽已落,他這才趕緊算帳,付錢,拉著他的馬離開了這裡。但他卻不騎著馬,他的腳步覺著很沉重,往前走著仿佛有點發怯,不,好象是很作難似的,到了這個時候,他忽又感覺有點怕見小芳了。

  滿天的金色晚霞,光輝燦爛,映著長河,好像抖動著一條錦繡的帶子,楊柳舞得也更起勁,晚風猶帶春寒,蝙蝠四五隻,在他的眼前飛繞。

  又來到了羅天寺的山門前,他看見那甚麼車,轎,車夫,轎夫,跟那些個僕人,現在已全都沒有了。地下留了一些騾子的糞尿,他倒不禁的驚訝,心說:那幾輛車裡。也有韓家的車吧?怎麼如今也走了,莫不是小芳也回城裡去了嗎?心裡又想:不能,她是因為有要緊的事才找我,而且是約定好了的,她怎能夠沒見我的面,就回去呢?可是也沒法子去詢問,因為這一帶,此時連一個人也看不見,山門是已經關了,那個小旁門可還沒有開,並且不像是曾經開過的樣子。他又把馬系在樹旁,走近了廟,向廟裡側耳的靜聽,他懷疑自已的耳朵大概聾了,因為連一點聲,任何的聲音也沒有聽見,他想向裡面大聲叫那小丫鬟!可是那小丫鬟叫什麼名字呀?至今他還不知道。又不能夠叫小芳,因為那不太莽撞了嗎?而且這事大概還不應當叫和尚知道。他又想:這其實不難,一聳步就可以跳過這堵牆,但,覺著那樣也不對。

  他只得回到河邊的柳樹下,坐在那塊青石上等著,好在肚裡有五張那個姑娘給烙的油鹽餅,一點也不餓。此時,只有一兩個鬼影似的蝙蝠,回翔的陪伴著他,漸漸,蝙蝠也沒有了,身邊的暮色越來越濃。

  天空轉為深青色,霞光反變成了片片的白雲,黑了不大的時間,忽又越來越亮,因為東方,就在柳梢以外,長河的盡頭,天邊,已升起來一個半圓形的月亮,點綴著幾粒小星星,他不禁喜歡,心說:好啊!他昂然地姑起身來,離遠了柳樹,自言自語地說:月亮出來得好,省得黑摸咕咚的,倒像是幹什麼見不起人的事,這倒叫月亮爺看看,我劉得飛作事是光明的!

  他看著廟前這塊地方,既平坦而又乾淨,沒有人,月亮在天空像是懸著一盞燈,不是夜明珠,正可以在這裡走一趟劍,於是他從鞍旁,鏘然的抽出了劍。這口劍是他師父留下的,他日夜的摩擦,舞練,但此時,他倍加的睹物思人,因為他已經感覺到他同小芳的事,現在已走到了很危險的一步,這一步,就可以看出他是不是一個知恩尚義的好漢,肝膽血性的豪傑,也許由此就以性命而酬知己,更倘若意志不定,那將來就見不起師父。

  他在廟前抖起了寒光,劍鋒指處,寶劍疾進,身軀騰轉,腳步飛揚,忽然如大鵬扶搖于雲霄,忽然又如猿猱潛行於平地,此時只有明月在驚窺,稀星在偷看,片片的浮雲如隨著他的劍光在移動,他練得高興,簡直忘了他是在這兒等著小芳。

  忽然,聽見旁邊有人說:「喂!別練啦!」

  ▼第七回 月澹澹嬌女訴衷情 仇深深群雄謀小俠

  他這才急忙收住了劍勢,借著月光一看,原來那個小丫環已經走出廟來了,他手提著寶劍迎上去,小丫鬟的眼睛跟星星那麼圓,瞪他,並且拿鼻子哼他,說:「你在這兒幹嗎?你怎麼閒不住呀?她都出來啦!」

  劉得飛趕緊往旁門走去,小丫鬟又說:「你快把你的刀放下吧!別嚇著她!你看你練了一腦門子的汗,成了什麼樣兒啦?傻子!」

  他趕緊把寶劍放在廟牆根,拿衣袖擦了擦頭,踉著小丫鬟走到那旁門前,一看,卻是什麼也沒有。小丫鬟說:「你可還得在這兒等一會!」說著,推開了那小門,跑進去了,隨手又把小門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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