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繡帶銀鏢 | 上頁 下頁
一四


  他哥哥盧天俠。又去說別的話,仿佛故意攔阻他,而盧天雄卻又說。「我這個侄女,名字叫盧寶娥,簡直真是我們家裡的寶貝,我哥哥的這鑲店一時也離不開她!」

  盧天俠又笑著說:「因為我老了,常常想,奔波了半世,到如今這年歲,還不享點清福嗎?天雄他自己在北京做著買賣,不常回家,也不能夠幫助我,幸虧我還有這麼一個丫頭,所以我把什麼事,全都交給她辦,我才算省了心。」

  盧天雄指著他的胞兄說:「我這哥哥的脾氣怪,連我嫂子都常跟我說,他只叫女兒給照料買賣,卻永不為女兒的終身大事想一想……」

  盧天俠又笑著說:「我這個女兒可不能夠馬馬虎虎的就嫁出去,想要娶我的女兒,他非得有一表的人才,精通的武藝,赫赫的名頭,家裡也得過得去……」

  盧天雄向劉得飛說。「你聽,嫂子時常托人帶去話,催著我給我侄女在京城找個女婿,可是我哥哥挑得又這麼嚴,我上哪兒給他找去呀?」說著,他就不住的望著劉得飛,唐金虎卻又用話在中間直攪,又去說別的,待了會兒,就入席飲酒,接著菜飯也端上來了,吃完了,唐金虎就催著走,說是得回棧房去歇歇,盧天雄挽留不住,便命鏢店裡的車,把唐金虎、劉得飛二人送回去了,是時,已是二更時分。

  他們住在棧房,是分為兩個單間,為什麼二人不在一個屋裡住呢?這就是唐金虎要擺一擺派頭,現在這棧房的屋子,幾乎全都被他們的人包下了,唐金虎囑咐劉得飛在此:「千萬不可露出一點窮氣來,處處都得吹著。這與咱們的買賣有關,因為這次出了名,以後就許不斷的要來張家口,盧天俠是這裡鏢行的頭領,咱們不可得罪他。他的兄弟盧天雄又在北京,咱們都是同行,嗣後更得常聯絡著,可是……」

  說到這兒,忽然他又不說了,只把眼睛看著劉得飛,帶笑的問:「剛才你看見盧天俠的女兒沒有?」

  劉得飛說:「看見了又怎麼樣?」

  唐金虎笑著說:「我不過是問問,你覺著那姑娘長得如何?」

  劉得飛說:「我沒看清楚,我也向來不愛看人家的姑娘。」

  唐金虎故意納悶的說:「那麼你將來就不娶媳婦了嗎?」

  劉得飛聽人談到「媳婦」兩個字,就好象大姑娘聽人說到「婆婆」似的,立刻臉就紅了,搖著頭說:「要媳婦于嗎?不娶媳婦就不能夠活著了嗎?」

  唐金虎伸著大拇指頭向他誇讚著說:「對!這才是英雄的話,為人無論多大的本事,一近女色就完了!我看盧天雄現在是要用美人計……」

  劉得飛問說:「什麼叫美人計?」

  唐金虎笑著說:「沒有什麼的,我不過是隨口說說,這些話就不必提了,咱們還是說點正經的。現在鏢是交了,明天大概就可把賬全都算清,其實依著我的意思,明天就回去,回到北京你就看吧,不定得有多少號兒的大生意,都在那兒等著咱們昵。可是這些夥計都願意多歇兩天,他們還都想辦點貨,什麼口磨,羊皮等等,都想要帶回去再賺一筆錢,可是我主張咱們決不可在此多留。後天,無論如何也得走!」

  劉得飛也願意快些回北京去,他是另外有一件心事,就是現在腰間系著的帶子和那些東西,「小芳待我真不錯,她給我的這些東西跟金銀,我要不收下,倒像是看不起她啦,可是她對我的這些好意,我拿什麼報答她呢?給她買點什麼呢?……」

  因此也頗費了一些心思。

  次日,唐金虎的「鏢主兒」把賬都算清楚了,沉沉的銀子四五封,約有三百兩,他就先給了劉得飛四十兩,叫他先花用著。劉得飛十分高興,跟一個同來的小鏢頭,出去,買了五斤口磨,一對狼皮褥子,還有一盒子奶酥,兩幅牛毛毯子,這全都是張家口的名產,他買來了,也不說明是送給誰,就拿回到棧房裡。盧天雄又在這裡了,可是見劉得飛一回來,他卻就走了。唐金虎把他送出門去,回到屋裡又氣又笑,說:「到底是叫我猜著了!盧天雄用的果然是美人計!」

  劉得飛又問說:「什麼叫美人計?」

  唐金虎說:「這事情我也不能瞞著你,盧天雄跟隨在咱們的後邊來到張家口,他原來不只是看望他的哥哥,他卻是想給他的侄女做媒,他看上你啦,他的哥哥要招門納婿,叫你到他的家裡,不但作養老女婿,還得給他當夥計,盧天雄也是想跟你拉成了親戚,以後借重你的名聲和武藝,好幫助他保鏢!」

  劉得飛一聽,不由有點生氣,同時又想那盧姑娘,她叫什麼盧寶娥,長得可也不錯,會寫會算,聽說還有一身好武藝……

  唐金虎拍著他的肩膀說:「老侄!你不用生氣,我已經用話把他們頂回去啦,我說:不行!劉得飛他自己說過,他決不娶媳婦,他是一條好漢子,以後是專心練功夫,交朋友,走江湖,決不要家口之累……」

  劉得飛倒有些怔住了。唐金虎又拍了他的肩膀說:「老侄,我是跟他們這樣說呀!叫他們死了心,斷了念頭,其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又沒出家,還能夠真一輩子也不娶媳婦嗎?只是,憑你劉得飛今日有如此的名頭,又有咱們這買賣興隆的鏢店。你想說親,真的,要多少有多少,這就得端端架子了,得細細的挑一挑,選一選啦,憑盧天雄的侄女,昨天咱們看見的那個姑娘,長得那麼黑,好象是尉遲恭的二姨,張飛的三舅媽,李逵的妹子,包公的大姐,真還沒有我俊俏昵,會能夠配得上你?再說十八歲的姑娘還沒訂親,整天跟些鏢頭夥計在一塊,誰知道她是怎麼回事?不過就是認得幾個字,會算帳,可是那算什麼?開鏢店,做買賣,要叫媳婦管賬,那還能有出息?所以我就跟他們說了,不行!不行!劉得飛是我的侄子,由我這兒就不行!」

  劉得飛眼裡的那個盧寶娥,倒實在不像唐金虎說的這麼難看,不過既是已經說出「不行了」,那就不行吧!實在說,可也真不行,我將來的媳婦,也是得挑選挑選。我覺著最合適的就是小芳,因為我們兩人有緣。從扔蘋果的時候她就跟我好,直到現在給我繡帶子、贈金銀,她實在是最關心我的,她長得又那麼白,而且好看,他的爸爸老常九人也不錯,只是,根本這是瞎想,根本這更不行,因為她不但已嫁了韓金剛,還有了孩子,我劉得飛是好漢子,決不欺天害理,做遭人唾駡之事!

  當日他的腦筋很亂,這才難辦呢?打天泰鏢店,鬥追魂槍,殺判官筆,那都不算什麼,惟有這些事,——將來說媳婦的事,可真為難!盧寶娥既不行,小芳更不行,將來就是遇見「行」的,我也不要,我真決心作和尚了。

  晚間,他宿在他那屋裡,孤燈一盞,客味淒清,窗外又簌簌的落下雨來,他將屋門關好,躺在炕上,先解下那條板兒帶子。

  翻來覆去的看了多半天,覺著活計真細,小芳的手兒真巧,這比打算盤寫賬可難得多啦,女人還是應當學這本事才對。他又把那兩個小「如意」拿出來細看了看,這種東西也是金子做的,薄薄的,前面像是個小老虎頭,連著一個小鏟子似的,這就叫「如意」,聽說它的樣式很像是草書的「如」字,取言利之意,皇上贈給有功的大臣,大臣贈給他的親友,尤其是訂親,或是祝壽,大都要用這種禮品,小芳把這東西贈給我,可不知是什麼意思,她也是願意我處處隨心,事事如意吧?她可不知道,無論我出多大的名,發多大的財,受多少人的恭維,我也還不算如意,我不喜歡,我心裡還有時難過,除非是再遇見我的師父彭二,他老人家照舊的跟我好!……

  想到他的師父,他確實的傷心,窗外的雨聲,如增添他的愁緒,他就吹了燈,睡去了,可是睡了也不知有多少時候。他在夢裡,突發生了一點驚異的感覺,立刻就醒來了,這也是師父彭二把他訓練成了的,只要是一醒,腦筋當時就清楚,現在他覺出屋門是開了一道縫,外面籟籟的雨聲,還不斷在響,有一股潮濕的雨氣,隨著風兒吹了進來,他覺出是有人進屋來了,他可不敢抬頭去看,因為這時要是一動彈,進屋來的這個人必定拿著刀,鋼刀一落,自己的性命就完了,所以他依舊裝睡,兩眼卻微微的睜開,只見進屋來的這人已到了炕邊,穿的是黑布褲子,身材似乎不大高,竟伸來了一隻手,劉得飛一看,不由得驚訝,因為這是一隻纖纖的女人的手。指頭上帶著三個戒指,他可真害伯了,當時就翻身而起,嚷一聲:「你是幹什麼的?」

  這女子卻也驚嚇了一跳,當時由炕上拿起來一件東西,呼的一聲就跳出屋去了,屋門就開了,外面的雨下的還真不小,劉得飛著急說:「把我什麼東西拿了去?」

  他找了找,褲腰帶也在身旁了,可就是沒有了那兩個小如意,他當時就明白了,想必是在自己沒睡覺的時候,在燈旁拿出那兩個小如意來玩賞,大概在那時,就有人隔著門縫兒偷偷的看見了,其實那也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她拿了去就拿了去吧!我也不要啦,反正我也知道她是誰啦!於是,把屋門又關上,點上燈,系好了板兒帶子,穿上鞋,細細的再查看,別的東西全沒丟,就是那兩個小如意,真沒有了,未免心裡有氣,就罵著說:「好不要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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