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繡帶銀鏢 | 上頁 下頁
一〇


  這時那金眼夜叉錢祿,「嘩啦啦」的舞動著「三股鋼叉,好象是大法船上紙紮的那個「開路神」,又如遊臺上的「金錢豹」,真是兇猛至極,躥到了近前,就專叉劉得飛的咽喉,卻被劉得飛用劍「噹」的一聲將叉磕開,同時左側的黑虎鞭又蓋頂砸來,他卻不敢以劍去迎,疾向旁閃,而右邊的太歲刀卻又向他的脖頸來砍,他趕緊閃身,後退,不料那雙劍靈官陳鋒,自他的後邊也來了,一對雙劍雖不太粗,可是加起來也有百十來斤重,一隻向他的後腰來拄,一隻卻向他的肩膀猛然砸下,這時看不出劉得飛是怎樣躲閃的,居然他和燕子一般的輕快的就躲開了,殺出了重圍。不想那賽黃忠馬宏,掄著一口長把的大刀也攔他,同時吳寶手挺著追魂槍也出了鏢店,怒喝道:「一齊上手!他媽的!咱們這麼些個人,連這麼個小子也收拾不了嗎?」

  他發急,跺腳,那賽黃忠等人一見大鏢頭出來了,更都是精神百倍,他們一共是兩口刀一對劍,一隻鞭,一杆鋼叉,真可以說是各樣的兵刃全有從四面齊向劉得飛來進。兩邊遠遠看熱鬧的人看著都不平了,有的喊起來說:「不公道!」

  追魂槍吳寶瞪著眼,向人叢去找那喊的人,他倒沒有找著,他可看見了被阻住的那幾輛車,有外城禦史衙門的陳文案,這是他的老朋友;有敬武鏢店的盧天雄,這可真叫人家看不起,連個無名的小輩,我們都打不過,還敢應大買賣,那可叫這「同行」恥笑了,他又看見了一輛車上,坐著個抱著孩子的小女人,他也認識。這是他的朋友韓金剛的姨太太,一個女人,不叫趕車的轉別胡同,趕快的回家去,卻在這兒坐在車上,卷起了車簾,看這些男人們打架的拚命,這有什麼可看的?也不伯嚇著孩子,韓三哥可也太沒家教了,真是,人不可以老婆太多。當下,追魂槍吳寶看見旁邊有這些人都正在看著,鏢車本來都快到了,走的時候了可是現在反倒都閃到一邊,這真令人著急,而覺得面上難看!此時他手下那些靈官,太歲,夜叉,黃宏,鞭劍刀叉等等的簡直是瞎掄了,竟然就打不過劉得飛一個。劉得飛的寶劍飛舞,前遮後護,身體往返跳躍,煞是英雄。

  他覺著自已要再不上手,真不行了,於是他就大叫一聲。「都躲開!叫我一個人跟他較量較量!」

  他抖動了追魂槍也撲奔過來,但他不來上手還好,劉得飛只是為施展武藝,表現身手,他還怕把人傷了或死了,得打官司,現在他見追魂槍也來了,他可是真急了,當時寶劍就使得更緊,使出來了毒辣的著數,先一劍刺著了賽黃忠的右胸,這老傢伙當時扔了大刀,就倒在地下,劉得飛從他的身上躍過,寶劍又直取金眼夜叉,那夜叉拽叉而逃,黑虎鞭上前來救,劉得飛卻斜劈一劍,正中此人的右臂,黑虎當時也扔了鞭趴下了。

  追魂槍吳寶將槍梨花亂點,追了上來,狠狠向劉得飛的後心就刺,劉得飛翻身劍取,只一兩合,追魂槍便要「糟糕」,幸仗太歲刀飛身上前,但劉得飛反手幾劍,又將「太歲刀」刺倒,此時,金眼夜叉是早已跑回了原陣,再也不出馬了,只仗著雙劍靈官來幫助追魂槍,但這兩個人更是敵不過劉得飛。此時看熱鬧的人有不少高聲喝采的,劉得飛就越發的精神抖擻,同時他也看見一輛車上坐著個小女人,正在望著他笑,那正是小芳,前幾年就扔給過他蘋果的那「心上人」,他更高興了,更不知所以了,劍舞身回,英風倍起,此時吳寶拽槍退後,陳鋒的雙劍難掄,劉得飛想著:「這時還不報仇嗎?反正已傷了三個啦,官司是一定得打了,為什麼不叫吳寶也受點罪?」

  可是他挺劍專取吳寶,追魂槍吳寶,雖然盡力的招架,可也腕軟槍沉,真是危在頃刻,卻又沒臉,也無法逃脫。正在這時候,他的救星來了,只見一個二十來歲的精悍的小夥子,赤著膀子就奔來了,雙手持著一對怪樣的武器,卻是都有二尺多長,渾鐵打成的,形如兩根短棍,但「頭兒」都極尖銳,劉得飛猜著這就必定是「判官筆」。此時,吳寶和陳鋒都躲開了,只由這才從娼寮中睡夠了覺來的,今天那檔子「大鏢」全仗他一人保著的「判官筆小羅崇」,這是大同府最出名的英雄,北方鏢行後起唯一的好漢,他的「雙筆」就像鹿的兩個犄角。

  而劉得飛的劍也如犀牛的那只獨角,就互鬥起來了。二人幾乎是勢均力敵,煞的好看,一連二十餘回合,越殺越緊,難解難分,四面的人都看直了眼,燒餅鋪的張歪子恨不得飛出個燒餅打著小羅崇的眼睛,好叫劉得飛趁勢得手,那車上的小芳更著急,小臉兒都發紫了,恨不得她下車去幫助,追魂槍吳寶見劉得飛連戰了這麼半天之後,如今小羅崇來了,競還不能夠勝他?就想:這小子可真可以,有這小子,天泰鏢店非得關門不可,我們非得沒飯吃不可。可是,他趕緊就招呼著手下所有的夥計,不管會武的不會武的,說:「你們都一齊快拿傢伙去幫助小羅崇,殺死了這個小子,我去打官司!」

  他嚷嚷著,他手下的人紛紛去拿傢伙,可是敢過去上手的簡直就沒有一個。他急得像被大火焚身,喊聲愈為暴烈,把一杆追魂槍直掄,那邊的劉得飛是單劍飛舞,小羅崇以雙筆招架,也還未分出了勝敗。忽見那些看熱鬧的人一齊亂跑,車也亂跑,馬也亂奔。原來,外城禦史衙門已經派了班頭,捕役,約十多名,「吧吧」的揮著皮鞭,「嘩嘩」的抖著鎖鏈,都趕來捉人。小羅崇回身跑進了鏢店,劉得飛也趁著這一陣亂,他就溜走了。

  一陣亂過之後,天泰鏢店的門前,反倒顯著平靜了,剛才還虎鬥龍爭,車擁人擠,現在卻幾乎連個人也沒有了,車也都跑淨了,只還留下預備「走鏢」的那幾輛空車,可是那邊!吳寶應得這檔子「大鏢」的那些主人,鉅賈,官員跟官眷,已經派了兩個人來到,通知著說:「今天不走啦!過幾天再說吧!鏢還沒有走,你們的鏢店就先出了事,我們可不放心了!買賣咱們另商量罷!」

  吳寶這時更著急,也更忙碌,他把外城禦史衙門的幾位老爺,都給請到鏢店裡,並把受傷的賽黃忠馬宏黑虎鞭焦泰,太歲刀韓豹,全都叫人給抬進來,請官人一一去看,請官人立刻就去捉拿劉得飛,並說:「那個小子就是彭二的徒弟,彭二一定還在北平啦,這一定是彭二在背後主使。最好連劉得飛帶彭二一齊捉來!」

  官人卻說:「你們是互毆呀!要打官司也得兩造一塊兒去打,都沒有什麼便宜,又沒出人命,頂好還是私了啦罷?你們斟酌斟酌罷!」

  追魂槍吳寶可真發愁,小羅崇也怕打官司,他卻不怕將來跟劉得飛再較量。當下,眾班頭捕役們,在門前又查看了一番,彼此商量商量,就都回衙門請示去了。這種鏢頭互毆,本來是常有的事,僅僅傷幾個,沒有出人命,向來都不打官司。可是此時的劉得飛,他也沒別的地方可去,只得提著寶劍,又回到廟裡,心想待會官人一定來捉他,這他倒不怕,然而覺得剛才的那場架,打得實在無味,雖然多少也出了點氣,可攔不住追魂槍吳寶還作他那大鏢頭,自己的師父也不能因此就回來,而自己呢,還是沒錢,還是得挨餓!

  他早晨本來吃得很飽,現在天氣還沒到晌午,可是,這一定是因為剛才那一場惡戰,太用力氣了,把肚子裡的食物消化得太快了,現在又空了,餓得慌,又想吃,可是哪兒來的錢?媽的!看你能把我餓死不能?我偏不吃東西!他跟自己的肚子賭著氣。

  待了會,好!他打架的事情,原來這廟裡的人全都知道了,賣熏魚的老王伸著大拇指,說:「行!劉兄弟!你真可算武藝高強,一個人能殺他們那些人,真是趙子龍複生,李存孝再世!」

  賣炸豆腐的徐二可還批評他,說剛才他不應當把力氣都白用在黑虎鞭,雙劍靈官得那些人的身上,以至判官筆來到,未能收勝。擒賊應先擒王,打人應先打強,把他們裡最強的那個小羅崇若先打趴下,其餘那些個人也都沒用了。賣老豆腐的常九,別看是個老頭子,他還很佩服著這年輕的好漢,他向著劉得飛說:『你今天打得對!把天泰鏢房拆平了,那你才算好樣兒的。天泰鏢店除了你師父,他還是一個好人,其餘什麼追魂槍,黑虎鞭,跟新來的那判官筆,都是些混蛋,都是些惡霸,殺了他才好!」

  賣熏魚鍋夥的掌櫃的江四,走過來向常九擺手,說:「得啦:你還不去作你的買賣?還在這兒等著誰啦?你的姑娘不是昨天來看過你啦嗎?今兒她不能再來啦,剛才有人看見她抱著孩子坐在車上,看了半天打群架的。你等著你的姑娘來了,再誇得飛吧!現在幹嗎呀?他年輕氣盛的人,還能禁得住你這樣老奸巨滑的人一捧?他今兒沒弄出人命來,可也得罪了不少的人,你以為這是好事兒呀?」

  江四的為人平常最刻薄,嘴說出來的話,尤真難聽,當下他這麼一說,別人就都不言語,因為犯不上跟他「抬杠」。劉得飛這時卻不住的發怔,心裡思量著,莫非韓家那小女人,就是常九的女兒?她也常到這兒來看她爸爸?我怎麼沒遇見過呀?……細想了一想,驀然就想起來,前兩天,仿佛是常九的屋裡有女人說話的聲兒,本來這廟裡住的雖都是些男人,可是有時也從外面來一兩個婦女,那都是附近的住戶,跟這兒這些賣東西的都很熟,有時一清早,就拿著個碗來買什麼老豆腐,跟熏魚,為的是一來鄰居的關係,可以便宜點,多給點,二來為的是趕個「開鍋熱」,不過那些個婦女多半是頭也不梳,臉也不洗的,還多半是毛頭小丫頭子,所以自己向來也不注意,沒想到小芳也常到這兒來,這兒還是她的娘家,這樣一來,以後常九的老豆腐,我更——不好意思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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