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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八回 彩輿迎新娘途逢惡虎 香車隨寶馬私走嬌龍

  羅小虎自更換了醫生之後,他前胸的鏢傷漸漸地好了些,只是胸中既氣憤,又傷心。有三件事最使他痛惜;第一就是自己太對不起胞妹了!本來相違數載,一旦兄妹得到機緣相見,正應當相敘過去家庭的慘變,骨肉分離後各自遭受的痛苦,然後再相議如何復仇之事等等。鐵掌德嘯峰也應當算是自己的姻親了,可是自己不才,那天偏偏把一件小事弄成了大事,將德文雄殺傷。那天聽玉嬌龍來說,他已然死了!咳!我將我的妹夫殺死了,使胞妹年輕守寡,我還有什麼臉面再去見我的胞妹呢?就是我將自己凌遲處死,也不能贖去我的罪愆。

  第二件事就是玉嬌龍那天晚間來此所說的那一番話,簡直是義斷隋絕,她已忘記了沙漠中的盟誓、草原上的恩情,而甘心去嫁什麼魯府丞了。她只恨我不長進,不能做官,然而我怎樣才算長進,怎樣才能做官呀?

  第三是恨那猴兒手,累次在自己的事情中間搗亂,臨去時趁著我的傷重還將我的寶刀盜去,真真可恨!羅小虎一想起這些事,就痛心懊悔,炸了肺似地氣憤,他真想掙扎著去見胞妹謝罪,去見玉嬌龍嚴辭質問,去尋猴兒手索要寶刀,可是自覺得仍然體力不勝,精神不濟。

  這天,花臉獾、沙漠鼠二人就悄悄地對他說:「大爺!咱們在這兒也沒有什麼事啦,你老的傷也快好了,玉小姐要嫁魯府丞就叫她嫁去吧,咱們還是回到新疆販馬去吧!」

  羅小虎卻搖搖頭,愁悶地說:「要走你們就走吧,我可以給你們盤費!」花臉獾說:「盤費倒不要緊,只是大爺……老爺,你這樣地住著,早晚要出事呀!」羅小虎冷笑道:「我倒要等著出點兒事叫我看看,我看誰人能把我怎樣了?」

  正在說著,忽聽樓梯一陣緊響,花臉獾探出頭去望了望,臉上就立刻變了顏色,他回轉頭來,驚慌地悄聲說:「來了,來了!劉泰保!」羅小虎便悄聲說:「快把刀給我預備在手下!」花臉獾就把一口新買來的純鋼的薄鋒厚背的扑刀放在羅小虎的身旁。羅小虎用被將刀蓋住。依然假裝安靜地躺臥。

  此時外面的劉泰保等人已上得樓來,除了披著青綢袷襖的劉泰保之外,還有一位穿布衣服的人,這人高身方面黑鬍子,花臉獾認得,正是新由延慶府回來的,全興鏢店掌櫃子神槍楊健堂。後面跟著一條大漢,手中提著一口明晃晃的鋼刀,這人就是五爪鷹孫正禮,他去年被碧眼狐狸所傷,現在已然把傷完全養好了。

  當下楊健堂向孫正禮使了個眼色,囑咐他不可莽撞,於是劉泰保在前,三個人就走進屋來。

  羅小虎將要扶枕坐起身來,劉泰保卻擺手說:「不要客氣!不要客氣!你自管躺著養神吧!我們早就想來拜訪你老兄,只因你病著,怕騷擾了你,現在我們哥兒三個知道你的病快要好了,所以特來向你問問。德五爺家裡的事不提了,因為德少爺被你傷得並不太重,德五爺曠達為懷,他是寧叫人負我,我不負人,所以他不願深究,並且他夫婦還勸他的兒媳息事忍氣。」

  羅小虎一聽這話,心中立時鬆展了,就想原來德少爺沒死,玉嬌龍那天的話可能是傳聞之語,或者是自己聽錯了,但是他仍然不勝慚愧。又聽劉泰保把聲音壓得略小一點兒,說:「今天我們哥兒三個前來,非為別事,就是我們早已探出了……」說著看了看花臉獾和沙漠鼠,又笑著說:「你們二位可否暫且出去迴避迴避,我們跟羅大哥說幾句私話。你們放心,我們絕打不起來,我們絕不能逼他,我們若想逼他,還不能等到今天才來呢!」

  花臉獾和沙漠鼠兩人都用眼看著他們的「老爺」。羅小虎卻努努嘴說:「你們去吧!」那二人就又疑又懼地出了屋子。孫正禮是手握著扑刀昂然站立,瞪著兩隻大眼睛看著羅小虎,楊健堂就擋在孫正禮的前面,怕他驀然動手,同時也注意觀察著羅小虎的神態。

  劉泰保又向床前走了一步,說:「我們知道你是從新疆來的,你常在玉宅的門前轉,玉小姐並曾扮成男子到你這兒來過。我們都知道你跟玉嬌龍必有深交,去年死的那碧眼狐狸耿六娘,你們在新疆時也一定都是老朋友。這件事關係重大,玉小姐後天就要出閣……」

  羅小虎吃了一驚,就聽劉泰保又說:「過去的事全都算完了,連玉小姐都算上,咱們全是江湖的朋友。你們既然讓了步,我們也不願意逼人過甚,同是拿刀兒動槍的,打拳踢腿的,打一回鬧一回,那是見面禮,以後彼此要關照的事情還很多呢!

  「只是,今天趁著你的傷略輕,請你說實話,你跟玉小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兒?是師兄妹?是朋友?還是你們兩人有特別親密的交情?還有,玉嬌龍的武藝到底是跟誰學來的?碧眼狐狸怎麼會混入玉宅?正堂玉大人到底對他的女兒能上房、家中養著賊老媽兒的事兒,知道不知道?你說完了,只要是實話,我們哥兒三個是拱手就走,以後絕不打攪你。」

  劉泰保的這一席話,羅小虎聽了,只是有些變色,卻一直微笑著,他在心中盤算了又盤算,便說:「你們真問著了!玉嬌龍是如何的人連我也不知,什麼碧眼狐狸,我更是連面也沒見過!」劉泰保一怔,孫正禮立時就把刀舉了起來,他推開了楊健堂,躍步進前,向羅小虎就砍。羅小虎也由被下亮出了刀,同時翻身滾起,鏘鏘兩下,便敵住了孫正禮。

  楊健堂趕緊將孫正禮拉開,並推著出了屋。劉泰保也連連擺手,說:「別這樣!咱們還是好好地說話。」羅小虎忿忿地說:「是他想要暗算我,你們三個人沒等我的傷好就前來,就是沒懷好意。不錯,我羅小虎與玉嬌龍相識,可是什麼碧眼狐狸我卻真不認得!」

  劉泰保點頭說:「這就好說了!你既自認與玉嬌龍相識,那麼趁著她現在還沒做府丞夫人,就請你去找她一次,訂個地點我們私下會個面。你可聽明白了,不是我們要向她高攀,卻是因為我們也打了小半年的交道了,我的老泰山死在她的手裡,寒舍她也曾光顧過幾回,並且她在我媳婦的腿上還射過一弩箭,我們兩人在德家也見過面,現在我手中還有她的親筆跡。

  「總而言之,這半年來我們雖然為敵,可是非常地密切。再有兩三天她可就是一位命婦了,我們更不能高攀了,所以在她沒上花轎之前,無論如何,她也得跟我們見面談談,把以前的事情交代清楚了,省得日後再出事端。玉宅的大門我們是不能進去,所以只有煩你老兄給我們引見引見,地點可以隨她定。還告訴她,請她放心,我們絕無惡意,不然我們現在的人也不少,真要是不講面子,把她的底細揭穿,她雖不至於被父親押在提督衙門裡,可是後天也準保叫她上不了那頂花轎!」

  羅小虎放下刀,卻不禁長嘆著搖了搖頭,說:「你們不知道,我跟她見面也很難!那天夜裡,我也是想躥房去找她,可是,干你甚事?你就在暗中打了我一鏢!」劉泰保說:「那天是我們的不對,可是,咳!現在你就告訴我實話吧!那天玉嬌龍女扮男裝特來找你,到底是有什麼事?」

  羅小虎說:「她是要跟我說幾句話。」劉泰保說:「說什麼話?老兄你可否告訴我?」羅小虎搖搖頭,說:「不能告訴你們,那是我們的私事,與你們並不相干!」劉泰保便神色一變。

  此時楊健堂和孫正禮又齊都走進屋來,孫正禮怒目圓睜,用刀向床上指著說:「跟這小子說什麼廢話?把他拉出去殺了,給德五哥出氣就得啦!」楊健堂又向他擺手。

  劉泰保卻繃起臉兒來說:「姓羅的朋友,事到如今,我們已給你留夠了面子,你可一句實話也不肯說,一點兒事也不肯給我們辦!」羅小虎說:「還有什麼實話?我說的沒有一句假話。我只知道玉嬌龍的師父是高朗秋,她的武藝都是由兩卷書中所學來的,聽說那兩卷書是江南鶴所作!」

  立時劉泰保的臉就嚇白了,楊健堂也有些驚愕的樣子,孫正禮卻手握著扑刀,瞪著眼說:「你可別拿江南鶴來嚇咱!」羅小虎就說:「我拿別人的名頭來嚇你們作甚?不過是我曉得這件事,把實話告訴你們。可是你們切莫輕視玉嬌龍是個女子,她的武藝你們三個人也非對手!」楊健堂聽了這話也生了氣。

  羅小虎又說:「我的武藝,刀槍不說,柔軟的功夫我也比她差得多。但我也不怕你們,我若畏懼你們,我早就走開了。以後你們或是對付她,或是對付我,全隨你們的便!」孫正禮就拍著胸說:「來!你立刻就出去,咱倆較量較量!」劉泰保又橫臂攔住了他。

  羅小虎坐在床上又說:「只是求你們替我拜上德五爺,那天我實在不曉得是他的兒子,我也無意殺害他的少爺。前幾天聽說他家的少爺死了,真要把我愧死!我在此不走,就是願意叫德五爺來殺我,替他的兒子抵命。今天我聽劉朋友一說,德少爺原來沒死,我才鬆了些心。煩你們拜上德五爺,蒙他不願深究,但我羅小虎早晚要去跟他們登門叩頭認罪!」

  劉泰保、楊健堂和孫正禮一聽了話,全都更是詫異,楊健堂就說:「你怎會認識德五爺呢?」羅小虎搖搖頭說:「並不認識。」說到這裡,他又長長地嘆了口氣,便不言語。

  當下劉泰保與楊健堂面面相對,此次來,除了略略探出玉嬌龍那身武藝的來歷,並無什麼結果。劉泰保便向楊健堂使了個眼色,然後向羅小虎一拱手,說:「多打攪了,再會,再會!」他們三個人就一齊走出屋去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後,三個人似是已經下去走了。

  羅小虎坐在床上還在呆呆地發怔,想到德文雄沒死,他有些歡喜,但知道了玉嬌龍後天便要嫁人,他卻又氣得幾乎要跳起來。他緊咬著牙,忿忿地想:「好,玉嬌龍你變了心!叫你後天去嫁人!我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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