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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第三回 銀鐙銷夜小姐恨鸞音 寶刀生光女俠殲狐首

  孫正禮點了點頭,得祿在外邊叫著說:「貝勒爺叫你立時就去!」劉泰保答應了一聲,又向孫正禮說:「孫大哥您先坐!貝勒爺現在叫我,我去一會兒就回來,回頭還有我表兄楊健堂來到。今晚賊人多半準來,到時候全要仗大哥動手,現在先請你養養神!」孫正禮點點頭,放下刀說:「快去快回來!」

  劉泰保答應了一聲,便出屋同著得祿走出街門。得祿愁眉不展地說:「您今天鬧的這是什麼事?若不是有貝勒爺替你說話,玉大人一定要重辦你!」劉泰保笑著說:「沒有貝勒爺當後臺,我也不敢這麼辦。」

  得祿說:「玉大人現在還在府中,他氣極了,要叫你指出那賊人是他們家裡的什麼人?」劉泰保笑著說:「我也沒說賊人是窩藏在他家呀?今天我原是想著,凡是大宅門我就要訪一訪,不想頭一下就碰到玉老爺的家門。」

  得祿說:「你這是強辯,誰也不能相信你今天幹的事是毫無用意。本來這幾天你們就在外胡說什麼賊人藏在大宅子裡,今天你又去玉宅的門前大罵,這不是你已說明白了嗎?賊人就是藏在他的宅子裡。」劉泰保矢口否認說:「我沒罵,我也沒說。」

  二人來到貝勒府內,得祿先進裡面回稟,待了一會兒,就把劉泰保傳進裡院。鐵小貝勒今天的神色也不大和藹,就問說:「你今天為什麼敢到玉大人的宅前攪鬧?」劉泰保恭謹地回答說:「我沒敢去攪鬧,我是因為昨天聽了爺的吩咐,今天就設法去尋賊,為的是替爺追回來那口寶劍!」

  旁邊坐的玉大人氣得不住地喘息,說:「劉泰保,你的意思一定以為那女賊碧眼狐狸是藏匿在我家了?」劉泰保說:「小人不敢說。不過蔡德綱臨死以前,曾告訴過他的女兒。說那女賊是藏在鼓樓附近的大宅門內。」

  玉大人站起身來,說:「我帶著你去到我家裡,上上下下由你認,只要你認出了賊人,我必將賊人交官正法,然後我甘受朝廷的處分!」劉泰保說:「我不敢去認!因為那天德勝門土城交手時,天色已然黑了,我沒看清楚賊人的面貌。我只知道賊人是個老婆子,貓著腰,手拄著拐杖,拐杖是鐵打的,那就是她的兵器,她貓著腰也是假裝老態,她若是直起腰來,比我的身材還高。」

  玉大人彷彿吃了一驚。劉泰保又說:「她還有一個徒弟,大約年有二十來歲,身材很細,穿著青衣裳。那個人才真正是盜劍的主犯,殺人的正兇。最近他天天夜裡去找我們攪鬧,在我媳婦的枕畔放銀兩,又留下字柬,逼著叫我們離開北京。因為有我們夫婦在此,知曉他的底細,他們早晚一定要犯案。」

  說著,他又取出來前夜在店房中得到的那張字柬,交給鐵貝勒。鐵小貝勒看著,就笑了笑,說:「這個賊倒真寫得一手好漢碑!」

  玉大人此時神情十分不安,就說:「我的家中上下也有百餘人,也許會有什麼歹人潛伏其中。現在我已派人看守起來了,無論何人,不許私自出入。現在我就要回家去親自搜查,倘若搜出了可疑之人,我就自請處分。」說畢,便向鐵小貝勒告辭,逕自走了。

  這裡鐵小貝勒又囑咐劉泰保說:「以後不可這樣冒昧行事。倘若再到誰家的宅門前去吵鬧,出了事兒,我可無法再護你!」劉泰保連聲答應,退了出來,喜不自勝。劉泰保一看天色已然不早了,他就趕緊回家。此時他的家中已來了五位朋友,除了孫正禮之外,又來了瞪眼薛八、歪頭彭九、花牛兒李成、鐵駱駝梁七,這四位都是楊健堂派來的,各個帶來兵刃,預備到夜間替劉泰保夫婦捉賊。禿頭鷹也來報信,說是長蟲小二已被提督衙門捉去了。

  劉泰保就笑著說:「好了!咱們的手法今天使得已然差不多了,現在就看那兩個賊人的手段如何了,看她們能否逃得羅網!」

  少時天色已黑,此刻鼓樓西坡上的玉正堂公館,戒備得十分嚴密。玉大人本來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曾做過很多顯赫的官職,建立過許多功勳,兩位公子又都在外省做知府,他是世代的簪纓,當時的顯貴。今天竟為一個市井無賴劉泰保所辱,他的心中實在不大痛快。他帶著僕從回到宅門前,就見宅前的高坡上有五六名官人,大門前也站著兩個,全都亮出來腰刀,在手中捧著。一見大人回來了,這些人都一齊肅立,玉大人便下了馬,走進了門,跟班的兩個僕人──貴來和祿來,都在身後緊隨。

  向來玉大人下了衙門便先到內宅去更衣,今天可不然了,他順著穿廊就先到了客廳之內。客廳內此時是空寂無人,廳中陳設的又都是些花梨紫檀的器具和古瓶銅鼎等等,所以十分黑暗,什麼東西也看不清。貴來趕緊點上兩支蠟燭,燭臺也是古銅的,燭光搖搖燃起,這大廳內的一個角落就有了光明。玉大人走到東壁,吩咐:「拿燈來!」貴來、祿來二人就每人捧著一隻燭臺,趕緊走到東壁,分別站在大人的左右。玉大人仰面向壁間去看。

  這壁間懸掛著一幅對聯,對聯上寫的是:

  「朗月麟門德慈永庇,春風虎帳功業長垂」,上款是「麟軒姻伯大人鈞賞」,下款是「姻愚侄魯君佩謹書」。下面蓋著兩顆朱紅的方形圖章,陽文的是名戳,陰文的卻是某科的「探花」。這對聯的筆法寫得極為渾厚,字體是「八分」的隸書。

  玉大人又從身邊取出來一張紙片來,這紙片就是今天在大堂上,那個市井無賴劉泰保交出來的那張字柬。上面也是隸書,寫著是:「三天之內,汝二人如不離京,必有大難。」

  玉大人看看字柬,又看看那對聯,簡直覺著字體毫無兩樣,分明為一人所書。玉大人臉上立時現出驚訝的神色,他捻著花白的鬍子發怔了半天,心說:真是怪事兒!魯君佩是我最喜愛的人,常到我宅中來,我也早就有意將女兒嬌龍許配於他。他是新中的進士第三名,翰林院的編修;是位少年才子,他父親也做過工部侍郎,難道他還會做飛賊嗎?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玉大人把紙片收起來,微皺著眉,出了客廳,便順著廊子慢慢地直往內宅走。早有僕人站在屏門向內傳達了,說:「大人回來啦!」此時內宅裡各屋中都已點上了燈,那北屋玉太太的屋中便有人推開了門,挑起了軟簾,兩個僕婦迎出來,都說:「大人回來了!」

  平日玉大人從未正眼看過僕婦,所以他宅裡的十幾個僕婦的面貌他全都認不清,今天他卻與往日不同,見了這兩個僕婦,他就用眼去盯。走進屋裡,太太由裡間迎出來,也問說:「大人回來了?」玉大人點了點頭,便到裡間的木床上坐下。一個僕婦獻上茶來,另一個僕婦送來水煙袋,玉太太就問:「大人用過晚飯了嗎?」

  玉大人點點頭,說:「我在鐵府用過了。」玉太太已看出大人臉上的憂煩之色,但也不敢多問。玉大人抽了兩口水煙,便微微一使眼色,旁邊的僕婦趕緊退出。這屋中的燈光照著老夫婦的影子,玉大人就向他的夫人低聲說了今天那件怪案,並取出那張紙片給夫人看。玉太太也很為驚訝,說:「魯君佩決不可能與此案有關吧?」

  玉大人說:「當然不可能有關,他是一位翰林,身體又那麼胖,怎能做飛賊?」喝了一口茶,他又悄聲說:「只是那劉泰保說,他已探出,賊人碧眼狐狸耿六娘是藏在我家做僕婦,年紀有五十多歲,貓著腰。她還有個徒弟,是個二十來歲的小廝,身材很細,大概也是咱們家裡用的人。你想,咱們家裡用的人太多,萬一真有什麼人潛伏其中,那豈不可怕?所以今天我就派人看守了宅門,不許人擅自出入。我想即時就把內外宅所有的男女僕人叫齊,只要稍有可疑,便給他們兩個月的工錢,叫他們立時走開!」

  玉太太趕緊擺手說:「那使不得!劉泰保既是個市井無賴,就許是他倚仗鐵貝勒的勢力,有意向我們家裡訛詐?」

  玉大人搖頭說:「不是訛詐!前夜德勝門外土城確實死了一個外縣的捕役。那捕役帶著女兒以賣藝為名,暗中訪賊,聽說他們常在咱們的門前賣藝,龍兒也常出去看。」

  玉太太沉思了一會兒,就說:「咱們家裡用的人雖多,可也是數得出來的。女僕中四個丫鬟都還很小。老媽子,我這屋中用的錢媽、史媽、薛媽,都已跟隨我多年,在新疆時她們就是伺候我,還有慶媽、張媽,雖是新僱來的,可都是有來歷,而且她們也都不老。伺候龍兒的胡媽、高師娘,你又都知道,跟咱們也都有五六年了,都是一點兒過錯也沒有。若說到貓著腰的老僕婦,只有馮媽,她的頭髮都白了,還有痰喘的毛病,她又是咱們大少爺的奶媽,自我嫁過來,一年後,就僱了她來,她還能有什麼靠不住的嗎?」

  玉大人默默不語,忽然想起了那個高師娘,五年前的事情就在他腦中翻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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