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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劉泰保說:「你先別嚇我!你們放心,我要安心攪你們,剛才就叫你爸爸回不來。」蔡湘妹便冷笑一聲,說:「我爸爸才不怕呢!」

  劉泰保說:「咱們今天索性把話說開了,你們的來歷我既然知道了,不妨我也把我的來歷告訴你們。我並不是無來由,我是鐵貝勒府中的教拳師傅一朵蓮花劉泰保;我的來意你大概也明白,就是要你快把那口寶劍給我交出來!」蔡湘妹聽了這話,不禁一怔,就著急地說:「什麼話?我哪兒知道你有什麼寶劍!」

  劉泰保笑著說:「別裝癡!」湘妹頓腳說:「我們跟你裝癡幹什麼?你可別疑惑我們是賊!」劉泰保說:「你們是賊不是賊我管不著,交出來那口斬鋼截鐵的寶劍就算沒事兒!」

  蔡湘妹急得直頓她那一雙蓮足,說:「胡說八道!寶劍還能有什麼斬鋼截鐵的?你別訛人。當著星星月亮我敢起誓,我們要偷過你的寶劍,就叫我們父女都不得好死!」說到這裡,蔡湘妹就趴在一株柳樹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劉泰保也不由得呆了,便走過去勸解說:「你別哭!風冷,你穿的衣裳又少,小心哭壞了身子!」蔡湘妹頓腳說:「因為你冤屈我嘛!」

  劉泰保嘆氣道:「我也沒拿準是你們盜去的,可是那口劍倒真使我受了冤屈。現在天這麼晚,地方又這麼冷,我也不必跟你細談;明天白日我再來,咱們再細細說。今天既然說開了,以後你們的事情我絕不攪,可是我勸你們別淨跟玉家想法子,他們不好惹!好啦,你也別哭啦!回去吧,明天見!」說著就把棉襖交給了湘妹。

  湘妹這時也不哭了,反倒笑著說:「原來你就是一朵蓮花劉泰保呀?我早就聽人說過你的名字,還聽人說,你的武藝比李慕白還高呢!」劉泰保笑著說:「我要是李慕白,你就是俞秀蓮。今天咱們兩人既說開了,那以後就是一家人,得多親近一點兒,得彼此幫忙。好啦,話別多說,風太冷,你回去吧!明天見。」說著就往東去走。

  蔡湘妹在後跟隨,她還笑著叮嚀說:「明兒你要來,還是晚一點兒才好。」劉泰保就答應了一聲。走到那間破房子前,湘妹又踢了劉泰保一腳,就笑著跳牆進去了。

  劉泰保這時倒不禁垂頭喪氣,心說:瞎費了半天的牛力,不過探出來練把式的父女確實是賊,可是寶劍的事仍然毫無線索,這可怎麼辦?他慢慢地走到鐵貝勒府,這時都快到五更天了。劉泰保本想要跳牆進去,又一想:別那麼辦,倘若被人一眼看見,那口寶劍更得是我偷的了!他隨轉身走去。穿著寂靜無人的胡同,摸著黑走,直走到天色黎明,原來已然走到了前門。

  這前門旁邊有不少人都在等著開城,他也蹲在人群裡,等了半天。城門就開了。他出了城,就找了一個澡堂子,洗了澡就睡覺。一直睡到下午兩點,醒來叫菜飯吃過,便出了澡堂到全興鏢店。楊健堂也沒在櫃上,因為今天是臘月初一,楊健堂好佛,每逢初一、十五,他必要費一整天的工夫,到各廟裡去燒香。

  劉泰保在這裡跟幾個鏢頭閒談了一會兒,就進城回到貝勒府。他的心裡非常煩悶,而同屋子住的那李長壽又不住地和他開玩笑,說他昨夜沒回來,一定是宿娼去了。劉泰保也不辯白,只是悶悶地坐著。寶劍的事他是尋不出一點兒線索;他只好想蔡湘妹。昨夜裡蔡湘妹那種嬌啼宛轉,真讓他覺得可愛,可是想到她昨天裝作摔死,想要混進玉宅,卻又覺得可疑。他心想:到底是為什麼事,他們要下那麼大的心呀?恐怕絕不是只為盜些錢財吧?

  又想起昨天的那位玉小姐,她無論如何也不許湘妹進宅門,這也真奇怪!莫非那位玉小姐昨天已然看破,也知道蔡湘妹是假裝摔傷?哎呀,這可真奇怪!莫非玉小姐也是一位心明眼快,了不得的人物嗎?哈哈!這件事倒很有意思。誰管她與盜劍的事有無相干,我倒要設法去探一探。

  此時,劉泰保煩悶的腦子裡,忽然像開了一扇窗櫺,闢了一條道路。他霍地站起,精神倍增。等到李長壽出屋之際,他就取出了他的「百寶囊」。他這百寶囊是他十來年走江湖所用的東西,裡邊有萬能的鑰匙,無論什麼堅固的鎖頭也能開得了。還有火摺子,無論多大的風,也能取火照人照物;此外還有小刀子、小鉤子,寫字用的炭塊,塗臉用的白灰等等。當下一朵蓮花劉泰保就帶上他那把萬能鑰匙,又由車門出府,一直往積水潭走去。

  此時天色約在下午四點多鐘,積水潭上有許多小孩子正在溜冰嬉戲。到了破房子前,他推開荊棘的門扉,走進去一看,見東屋門上掛著鎖頭。他心說:怎麼,這父女二人又都出去賣藝去了?昨天假裝摔得那麼重,今天就好了傷,又出去踏軟繩,那可真叫人疑惑了。

  劉泰保掏出萬能鑰匙,上前開鎖,卻見北屋中出來個貧婆子,很不客氣地喊著說:「喂!喂!別開人家的鎖呀!人家爺兒倆全沒在家!」劉泰保轉身笑了笑,說:「不要緊,我是蔡姑娘的舅舅。」說話時他已把鎖開開了。

  進到屋中,就見那兩桿槍和流星、銅鑼等等,全都放在炕上,木箱依然靠在炕裡。劉泰保就跳到炕上,用手中的鑰匙將木箱的鎖開開。打開箱蓋一看,他卻很失望,原來裡面並沒有什麼,只有兩三件女人的衣裙,幾件首飾,和二三十兩白銀。劉泰保就細細地翻查,卻由一條青緞裙子的中間抽出一個大信封,上面是印著藍色的宋體字,寫著「會寧縣公文」。劉泰保十分納悶,抽出裡面的文件再看,就見大意是:

  「今有本縣捕役蔡德綱,為緝拿大盜碧眼狐狸耿六娘歸案治罪,所過州郡府縣,請盡力予以協助為荷!」

  公文上還蓋著印,開列著蔡德綱的年貌,正與耍流星的蔡九無異。劉泰保不禁驚訝,心想:我做偵探不料竟探到偵探的身上了!原來蔡九是個官人,蔡湘妹踏軟繩是幫助她的爸爸辦案呀!可是……了不得!

  想到蔡德綱父女隱身江湖,千方百計想要混進玉宅,以及昨夜蔡德綱私入玉宅之事,劉泰保就明白了,暗道:不必說啦!那大盜碧眼狐狸耿六娘,現在一定是藏匿在玉宅之內;他們尋不著犯人的證據,又懼怕玉正堂的威嚴,所以才不敢下手緝捕!他一邊想,一邊將箱子蓋好;剛要照舊鎖上,不料門一開,蔡湘妹就進到屋中。她看出來劉泰保是偷偷地開了他們的箱子,她就顏色改變,直著眼看劉泰保。

  劉泰保卻坐在炕上微微地笑著,說:「現在好了,你們知道了我的真姓名,我也知道你們的來歷了,咱們真是一條線上的人了,應當多親近親近!」蔡湘妹卻瞪著眼,驚恐地悄聲說:「你既知道了,我們也沒法子,就求你別跟外人去說,別攪我們,就得了!」

  劉泰保說:「我自然不能攪你們,你們辦的是公事。再說你們父女千里迢迢,來到北京,費這麼大的事辦案,真不容易。可是我的心裡悶得慌,提督玉大人是專管拿賊的,莫非他們的宅子裡還窩藏著什麼強盜兇犯嗎?請你告訴我,我心裡明白了,我就走。」

  蔡湘妹仍然急急地說:「你快走吧!待會兒我爸爸就回來了。他不許我把實在的來歷告訴別人,就怕的是攪了他辦案。他也知道我認識了你,昨夜裡我把你的來歷也告訴了他,他可是說:『一朵蓮花劉泰保是神槍楊健堂的表弟,跟李慕白是一夥,李慕白又跟耿六娘都是一家人。』」

  劉泰保詫異著說:「李慕白跟你們現在所要捉的犯人都是一家子?」蔡湘妹點頭說:「他們全是武當派。」劉泰保說:「奇怪!你乾脆據實告訴我吧!碧眼狐狸耿六娘到底是玉宅的僕傭,還是玉宅的戚屬?你告訴我,我能幫助你們辦案!」

  蔡湘妹卻推他說:「你快走!你明天晚間再來,我一定詳細告訴你!」說著,連推帶央求,就把劉泰保推出了屋子。

  劉泰保站著發了會子怔,就笑了笑,向屋裡說:「好,明天見吧!」蔡湘妹在屋裡說:「明天你二更天來,就在門外等著我,別拍手也別唱戲!」劉泰保就笑了笑,出了門,順著湖邊走去。他並沒有走開,走到東岸,就站在一株大柳樹後,向這邊看著。

  待了半天,就見那蔡九蔡德綱回來了,他走得很急,好像是有什麼急事似的;推開那荊棘的門扉就進去了。劉泰保依然站在柳樹後向那邊去望。過了一會兒,忽見那扇門又啟開了;蔡德綱在前,湘妹在後,先後走了出來,湘妹的手中還提著那一對雙槍。

  劉泰保看了,更覺得十分驚異,因為這時天色已然晚了,滿天都是燦爛的霞光;可是這父女二人竟像是要出去賣藝的樣子。劉泰保也挪動了身子,跟在他們的後面。一直走到大街,他們就往北去走,往德勝門那邊去了。少時出了德勝門,劉泰保心中就非常詫異,暗想:「天這麼晚了,他們提著雙槍出城去,是要做什麼呀?」隨也就跟著出了城。

  此時有許多客商鄉民都紛紛往城外去走,人是非常的雜亂,前面那蔡家父女隨走著隨回頭向後來望,但劉泰保摻在人群裡,竟沒有被他們看出。少時走出了關廂,仍然往北,走了約二三裡,面前就有個五六丈高的黃土高坡。這在北京人叫它「土城」,乃是遼金時代的城垣遺跡,上面樹木叢生,輕易也沒有人上去。只見那蔡家父女就提槍順著梯級向上走去。那父女一到高處,劉泰保在後面就無法藏匿了。蔡湘妹頭一個看見了劉泰保,就趕緊告訴了她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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