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一九七


  鐵芳在這裡想挺身起來都不能,他只能在這滿是碎石、爛磚、荒荊、斷草的地上滾來滾去。他又將胳膊向著一塊大石頭的棱角之處去磨,就像磨刀,又像是拉鋸似的,費了半天的力氣,忽然覺得身上綁繩似是松了些了,他就先趴在地上緩了一口氣,然後就全身用力掙扎一下,身上的麻繩就被掙斷了,可是他的腎上已流出了血。他急忙找一塊石頭,再砸腳下的鎖,把石頭都砸得粉碎,兩隻腳腕也都生疼,鐵鍊卻仍不斷。

  他又摸到一邊,扶著停放著的車輪站起來,扳著一棵老樹上的枯枝,用力一扳,「蹦」地一聲,枝子就斷了,在他的手中拿著如同一杆木棍。他向前走了幾步,忽見從南邊有一匹馬來了,他趕緊又坐在地下,爬上幾步,爬在空車的後面去隱身。只見馬行得很慢,半天才來到了臨近,馬上的這個人下來,簡直就像是跌下來的,在地下趴了一會,方才站起,然而此人的手中卻持著刀。

  鐵芳在暮色之下定眼去看這個人,他就看出此人非他,原來正是老君牛張伯飛。見他滾得滿身是土,胡發蓬亂,帶傷呻吟,然而他還要持刀來找鐵芳,要結束鐵芳的性命。

  他走了幾步就到停車的這邊來了,他狠狠地說:「韓鐵芳!你在哪兒啦?春姑娘叫我救你來啦!」

  他一言未了,鐵芳已摸了一塊大石頭,驀向他投擊而去,他沒有躲開,就「啊!」的一聲倒在地下,就不能再起來了。鐵芳柱著那根棍子又立起來跳著過去,抬起來他扔下的那口刀,就腳下拖著鎖,一手拿著棍子,一手提著刀,向南去找黑頭鬼等人。

  原來黑鬼頭程三這時已在那邊設好了埋伏,他的埋伏也沒有甚麼新奇,仍然是在鳳翔府擒捉鐵芳時候用的故技。他將乾柴亂草擺了一片,每人的手中也都拿著蘸上油的火把,可是沒有點上,他們每個人又都預備下了引火之物。鐵葫蘆胡虎,扳倒山陶俊,土鼇老九和兩個車夫,都趴伏在地下,專等春雪瓶前來。

  天是越來越黑了,寒風也越刮越緊,鐵葫蘆胡虎就笑著說:「這回可好!咱們的燕翅席快吃著了。」黑頭鬼卻說:「不要說話,留心去聽!」

  土鼇老九又「哎喲」了一聲,然而這時大家果然話是不說了,從南邊傳來的馬蹄聲越來越近,六個人的精神全都緊張起來。

  黑頭鬼又說:「你們聽了我的話再點火,誰要是先點起火來,我的點子就算是白出啦,你們還都得死在箭下。」

  土鼇老九說:「怎麼我那個點火兒的東西不知丟在哪兒去啦。」

  黑頭鬼程三斥說:「小聲!」

  此時南邊一片煙塵,飛來了一騎白馬,馬上的人雖難以看清,但是春雪瓶無疑了。土鼇老九又怕被馬蹄踏著他屁股上的痔瘡,他要爬起來躲開,可是此時馬已至臨近,黑頭鬼程三就急喊了一聲:「點上!」

  當時各個就都把火點起來,同時齊都躍起,大喊起來。火把迎風熊熊地抖起,春雪瓶果然沒有防備這一著,她跨下的白駒驀然見了火也實在害怕,就揚頭長嘶,前蹄都站立起來,後蹄直向後退倒,果然將春雪瓶摔下馬來了。然而人家雖下了馬,並沒跌倒,且抽出雙劍來,這夥人揚著火把向前撲來,雪瓶就舞動了雙劍,一口劍專削火把,另一口劍專削人,頭一個鐵葫蘆胡虎先喪了命,第二個扳倒山陶俊飲劍身亡,土鼇老九也嚇死了,何況也挨了一劍。那黑頭鬼程三仍然不跑,用火燃起那遍地的亂草乾柴,他想先用火將春雪瓶阻擋住,然後他再從容逃走。

  不料這時鐵芳已來到他的身後了,抄起他們放在旁邊地上的一簍豆油,就向他的身上一潑,黑頭鬼萬也沒有防備得到,嚇得叫了一聲,渾身是油。

  鐵芳又向他的腿上擊了一刀,他的身子當時就撲在火堆裡,他還是爬了起來,可是身上的油都已引著了火,就一下又跌在火焰之中,火光愈盛。這時春雪瓶已找著了馬,牽著馬繞開了那著火之處,就向這邊走來。

  鐵芳藉著火光看見了她青衣的俏麗,白馬的雄姿,就高聲叫著:「雪瓶!雪瓶!……」他拖著鎖,柱著樹枝,向那邊跳去,然而自己的心裡卻是十分的慚愧。

  雪瓶看見了,就趕過來叫著:「大哥!」又問說:「他們還有人嗎?」

  鐵芳說:「大概沒有了。只是,唉!你看我腿底下被他們給絆的鎖鏈!」

  春雪瓶蹲了了身去,摸了摸那鎖鏈,又站起身來,然而一站起來卻有些身子發晃,扶住了馬這才站住。

  鐵芳驚訝著問說:「姑娘你受傷了嗎?」

  春雪瓶冷笑著說:「誰能傷得了我?」

  鐵芳又問:「那麼,你是怎麼啦?」他藉著那邊照過來的越來越高,一閃閃的火光,他可看出來了,春雪瓶的芳容較前已消瘦得多了,並且有些喘息的樣子。他再問,雪瓶就不言語,現出一種傷感之情。

  待了一會,雪瓶才說:「大哥腳下的這鎖,非得找著鑰匙才行,要是硬砸,恐怕就太費事了。我的這兩口劍雖然快,可是也不能夠削銅斷鐵。

  鐵芳說:「鑰匙多半就在黑頭鬼的身邊帶著了。」

  雪瓶又問:「哪一個是黑頭鬼?」鐵芳說:「剛才跌在火中燒死的那個就是。」

  雪瓶說:「這就好辦了,鑰匙決不會燒壞的,等一會兒我從火中找出那鑰匙,我再給大哥開鎖。

  大哥先到旁邊找個地方歇一會去。」

  鐵芳就仍然柱著樹枝走路,走得快到停車的那個地方,他找著了一塊石頭就坐下了。雪瓶在他身旁倚馬而立。寒風呼呼,吹得他們的身體都很冷,他們心裡都存著許多話,可是相隔咫尺,卻無一言。

  又待了會兒,雪瓶見那邊的火光已漸熄滅,她就說:「我要去找那鑰匙,大哥你給我看著馬吧!」她並交給了鐵芳一口劍,她就只提著一口寶劍,又往那邊走去。

  這裡鐵芳長歎了口氣,剛才奪老君牛的那口刀,連同樹枝都扔在身旁,他的手裡只扼著這口劍,雖然覺得份量很輕,但這是春雪瓶持用過的,有誰能夠抵得過這口劍呢?自己的武藝太差了,錯還是錯在自己的母親玉嬌龍的身上,她怎可以遇見一個武藝平常的我,就要把我帶到新疆去,作她那親近的人的終身伴侶呢?那時我可也糊塗。怎麼還想不到那親近的人就是她這個義女呀?要知道是春雪瓶,我羞死愧死也不能去見她,並且我早就該說實話,說我在洛陽那個地方,本來有妻呀!……

  待了不大的工夫,雪瓶就回來了。果然找著了鑰匙,她可不管給開鎖,只把鑰匙交在鐵旁的手裡,嬌細的聲音說:「大哥你自己試看開吧!如若鑰匙不對,我就回去再找。」說著她轉身走了幾步,眼睛向著那四周的黑莽莽曠野望去。

  這裡鐵芳又費了半天的功夫,才開了鎖。他的兩腿舒服了,站起來邁大步走了幾步,反倒不由仰天長歎了一聲,那邊的春雪瓶不禁噗吭笑了。

  鐵芳述明瞭此番的遭遇,春雪瓶又忿然說:「既是黑山熊、柳三喜和甚麼戴閻王全在長安,那我現在就要去剪除了他們。」

  鐵芳卻說:「姑娘一定要去,我也不會攔阻,只是長安是一個大地方,那裡的惡人多半是武藝高強,柳三喜且是詭計多端。」

  雪瓶說:「那我也不怕,我決不會像大哥,上了他們的這個大當。」

  鐵旁的臉上又是一陣發熱,說:「還是我同著姑娘去吧?給姑娘作一個幫手。」

  雪瓶搖著頭說:「依著我這倒不必!你跟著我,並不能幫助我甚麼。」

  鐵芳聽了,越發地慚愧,並且知道由今日起,雪瓶更得看不起我了,我更不配與她接近了。遂點了點頭說:「那麼我就不跟隨姑娘了!我們現在就要分手嗎?」

  雪瓶問說:「大哥現在還要往哪裡去?」

  鐵芳又歎了一聲說:「我現在實已灰心於江湖爭鬥之事。我要先回到洛陽去看一看,自然那已不是我的家了,不過有幾個舊日的朋友,我還要去看一看,但住不了幾天,我也就離開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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