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王度廬 > 鐵騎銀瓶 | 上頁 下頁
一七八


  那小山神卻只管向後退,退來退去,他竟退到一間石屋子的門前,而竟推門進去了,這屋裡也有燈光,可是卻沒有其麼人聲。

  鐵芳止住了腳步,不敢前進,恐怕他從屋中發出暗器,便要退身。忽然聽得屋裡的小山神向外說:「進來吧!你有這膽量嗎?」說時,話中挾著冷笑,似是故意來戲耍鐵芳。

  鐵芳就愈覺得此人可疑,沒有答話,又聽屋裡敲著瓦器「當當」的響,說:「進來吧!到屋裡喝碗茶吧!」

  鐵芳本想不理他,自己另往旁邊去找黑山熊。剛要轉身,突見那屋門一響,小山神露出來半身,一手持刀,一手向他招點,說:「你進來!柳太爺同你有話要說。我也是一條堂堂的漢子,難道還會暗算你嗎?」

  鐵芳忿怒地說:「我豈怕你!」遂就挺劍向屋內走去。

  那小山神往後避了避,就讓鐵芳進屋,他不但橫刀預備迎鐵芳的劍,並且張著右手好像等待著要接暗器。

  鐵芳卻說:「你放心吧!我向來不使用暗器。」

  小山神卻問他說:「剛才在山上放弩箭的那人,不是你嗎?」

  鐵芳冷笑著說:「我何曾放過一箭!」

  小山神說:「那麼一定是同你一塊來的那人,你要據實告訴我,那人是不是春雪瓶?」

  鐵芳搖頭說:「我沒有見著春雪瓶,我是與雪上蛇一同進出來的,我跟你們少太爺吳元猛是朋友……」

  小山神就擺手說:「你不要說了!你向來沒進過山,吳元猛哪能夠派了你來?這是雪上蛇那傻子辦事不高,才領了你進出,我想此刻春雪瓶一定也在這裡了,不如你把她也請了來,咱們在一塊兒再談談話。然後,你們來此是為其麼?是為人,還是為錢?可以都跟我說,我必定能夠給你們辦到,我這個人,你到時看吧,准保比吳元猛辦事還爽快!」

  鐵芳一聽倒不禁有些驚訝了,暗想:這個人的氣派頗有些不凡,而且說的話不純粹是這山裡的口音,遂也就說:「你既然這樣問,我可以告訴你實話,我正是從新疆專為黑山熊而來的。」

  小山神的臉色一變,就又問:「你姓甚麼?玉嬌龍是你的甚麼人?」

  鐵芳卻擺手說:「你不要問這些話了!你只說出來黑山熊之所,我便不與你鬥!」

  小山神卻笑著說:「沒有這樣便宜的事!我老實告訴你吧!我本不是此地的人,我姓柳名三喜,家住在直隸省,我自幼拜師學藝,提起我的師傅來,也是赫赫有名,不在玉嬌龍之下……」

  鐵芳就更驚問說:「尊師是誰?」

  小山神柳三喜的面孔在燈畔現出些羞窘之態,擺手說:「不要再提了!愧煞人!……我只告訴你吧,我學成了武藝之後不務正,便流浪江湖,走入了綠林。四年前,投到吳元猛的手下,吳元猛識不出我的武藝來,只叫我做個小廝,後來到了山上,黑山熊才看出我是一條好漢,給了我一房妻子,叫我在此成家。可是我終年住在這山裡,保護著黑山熊,卻不能出去找一條路,我有點不甘心,我只盼著玉嬌龍或春雪瓶前來,因為我若見了玉嬌龍,提起來她也許想得起,認我是她的一家,只可惜聞說她已死了,春雪瓶今天來了,其實也好,我可以告訴她……」

  鐵芳攔住了他的話說:「此時無暇細說,我們既是一家人,你就快把黑山熊藏的地方告訴我吧!」

  小山神擺手說:「我跟你可不是一家人,我跟春雪瓶才能算是一家,她的乾娘玉嬌龍是我師傅的好友,她的晚爸黑山熊……」

  才說到這裡,鐵芳又忿然一劍刺來,卻被小山神柳三喜的撲刀磕開,笑著說:「春雪瓶若來了,我同她有話說,我等的就是她,可是她若殺黑山熊也是不行,黑山熊人雖不好,可是對我……」

  鐵芳又掄劍砍來,他又用刀「當」地一聲,給橫架住了,他又說:「黑山熊,卻對我有知遇之情!」

  鐵芳抽回劍來說:「你若想護住他的性命也很容易,我擔保不令別人傷他就是了,只是要叫他出來,得把二十年的總帳算上一算。我也曉得他與玉家的人原沒有甚麼血海仇恨,只是要叫他出頭明說就是了,因為,說不得二十年來還藏著甚麼隱情。」

  小山神柳三喜又搖頭說:「也沒有甚麼隱情,不過是春雪瓶的媽媽曾做過黑山熊的幾年小老婆罷了!」

  他說出了這話,鐵芳認為是雪瓶的羞辱,便將眼瞪起,又要檸劍去刺,但這時忽然屋門開了,隨著這門開之處就飛地來了一枝小弩箭,正中在小山神柳三喜的肋間。

  此時雪瓶的青衣俏影已現在門外,鐵芳趕緊向雪瓶擺手,叫她不要再發箭,雪瓶尚未表示甚麼,忽然小山神瘋了似的,突然用力將石床上的一盞油燈掃了下去,燈盞扣在了地下,火光立時消滅,屋中也立時昏黑。小山神便趁此時揮刀奔來,鐵芳疾以劍遮擋。

  小山神大吼一聲,身隨刀影,又向門外沖去。雪瓶不得不將身閃開了一點,小山神就趁勢逃出了石屋,雪瓶掄劍斬去,小山神又反刀擋住,他便跑了。雪瓶又向他身後發了一箭,也未知射中了沒有,但小山神已向嶺上逃去,霎時之間,就失去了他的蹤影。

  這時,又被巡邏的人發現了這裡的事,當下梆聲又連敲了起來,賊人出來得又多了,火把一枝一枝地燃起,春雪瓶已將劍插在背後,取出了她的弩弓箭。

  此時鐵芳已走出屋來,就見雪瓶好像是在腰間系著個袋兒,這袋兒裡滿是弩箭,她一枝一枝地取出,向那邊去射,取得也快,發得也速,就聽「崩崩崩」連珠一般地發出,那邊的火把就都紛紛扔到地下,梆子也扔了,慘呼聲,嘯子聲,逃奔的腳步聲,就在這深夜的雪山巨谷之中亂成了一團,只見賊人四下奔走,就像是受了驚的一群鹿似的。

  鐵芳眼見了這種驚奇的景象,便不禁想起與病俠初入新疆,在銷魂嶺店中度夜,病俠垂危,以弩箭射散一群賊之事,便覺得雪瓶的箭實在比得上她的「爹爹」。而自己卻不禁因此更感覺愧恨,便向旁邊走了幾步,仰首望著山勢,並見各個洞中的燈火已經都滅了,石屋裡似是也沒有人了。

  雪瓶這才收了弩弓轉過身來,望見鐵芳還沒有走,她就叫了聲:「大哥!」

  鐵芳很受寵若驚,又往前走來說:「姑娘!你的馬現在存放在哪裡?……姑娘!在猩猩峽關帝廟,在甘州城來安店,我都知道那一定是你……」他這時好像不知道說甚麼才好,停了停又說:「我這次往東來第一是為保護住玉欽差,所以我才與吳元猛假意地交結!」他說了這話,一半是為解釋自己的苦衷,一半也是表示自己這些日的勇氣和智力。

  而雪瓶卻冷冷淡淡地說:「你也真是多此一舉,何必要同吳元猛結交呢?弄得自己也不像英雄了。」

  鐵芳忽地一下滿臉通紅,剛才的臉是凍得僵硬,這時卻如火燒了油脂,心中十分差窘。也趕緊辯解說:「不過,吳元猛雖盜性甚深,可是,為人倒還慷慨可交。」

  雪瓶沒有言語。鐵芳又說:「剛才逃走的那小山神柳三喜,據他自己稱,也是一位名俠的弟子,他流落在這山裡為盜也是不得已。」

  雪瓶仿佛是「哼」了一聲。鐵芳說:「所以我才勸住姑娘,不要傷他的性命,即連那黑山熊吳鉤,我想若是細究起來,我們與他也似乎沒有甚麼不共戴天之仇。他已老了,我們把他抓起來,訓斥他一番也可以,卻似乎不必下甚麼毒手!……」

  雪瓶一聽這話。當時就惱了,但她還像是忍著點兒氣,顧著點面子,聲音並不太大聲,只說:「我為其麼要一個人進山來呢?我就是自己的仇人自己尋,用不著別人,我便不叫別人幫助我!」

  鐵芳語塞住了,越發覺得雪瓶這話,是已拒他於千里之外,使他無話說了,尤其不敢再向雪瓶提說那「金大娘」之事。

  停了一會,忽聽雪瓶又說了聲:「大哥!你還是回涼州,保護欽差去吧!」

  鐵芳又高興了一點,剛要說:那邊的官人防範甚緊,暫時不去保護,倒也沒有甚麼可慮,忽然聽雪瓶又說:「你去做你的事吧。」說畢,就往山嶺那邊走去了。

  鐵芳如被釘在這裡,心中覺得非常之冷,四下看去,雪瓶已經沒有了蹤跡,各石室各洞中也都沒有了燈光,只有一處還有點光怕在窗隙照出來,那是裡邊的人還沒有睡,還在燒著柴取暖,雖有一兩聲犬吠,可也非常模糊,不知發自於何處。

  鐵芳覺得這個地方是太荒涼,賊人忽而群出,忽而又一齊藏匿,可知他們之中必定是還有人出著主意,安排著計策,等到天一亮,可就不知怎樣了,雪瓶單身就許要吃虧。而且這層層的山嶺,廣闊的山谷,恐怕雪瓶也是無法找得著黑山熊。

  當下,鐵芳就將心一橫,想也拼了出去,無論如何也得先將黑山熊抓出來才不虛此行,才算真正幫助了雪瓶,無論她感謝不感謝,自己就這樣做去好了。遂就又迎著一線火光,奔向一間石室,才到門前,就覺著煙刺眼,用劍把門戳了兩下,就向裡問:「有人沒有!」

  裡邊卻驚問著說:「是誰呀?」似是婦人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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